远离了城镇的喧嚣声,一切都变得极静极静。大片大片的桑榆出现在山头的晚照下,那一片遥远的和谐宁静,让每一个履足的人都感觉到心灵的洗涤。
这是什么地方?疼,好疼,呼吸困难。
易江陵发觉自己走在一片干燥的沙漠上,就在不远处,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弯弯的眉毛,还有饱经沧桑的脸。他自己躺在烈火一般干燥的沙漠中,母亲用水袋,一口一口给她灌水,他开口,叫了一声:“娘。”母亲就笑了,看着她,对他说:“孩子……”然后,沙子往下陷,母亲凝望着她,身体如鸿毛一般沉落漏沙漩涡中,依旧笑着说:“孩子,孩子,你要好好活着,哪怕是一个人也不要放弃。”
易江陵一声声呼喊着娘,然后一片荒漠了视线……
他跟着猛地挣扎着弹起,茫然四顾,有些头晕目眩,但喉咙里还是湿润的,甜甜的。或许是因为太困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时候。醒来就看见了那匹疲倦的马,马身黝黑,在夕阳下发着灿烂的光泽。原来方才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心想,难道真的是母亲来过了?但仔细一想,又记得自己是和易惊雷一起出来的。
他的手不经意间就摸到了自己的胸膛,地上还躺着一支干了血的钢箭,原来他是在包扎伤口的时候晕过去的。
易惊雷去溪边取水了,当他回来的时候,就背着他坐在草地上,拿着一个盛满水的竹筒,一口一口寂寞地灌进嘴里,眼神正专注地看着怀中的一件物什,神态十分专注。
易江陵摸摸自己麻木的头,悄无声息地凑上去,这才看清楚,原来易江陵怀中展开了一张泛黄的稿纸,上面模模糊糊一些线条,似一张图又似一封信。他端详了一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惊雷,我刚才梦到我娘了,我们这是到了哪儿?”
易江陵猛然惊觉,甚觉尴尬,站起身来,朝他身后的那片山地眺望一眼,语无伦次道:“很快你便能见到她了。”易江陵莫名其妙,易江陵连忙岔开话题,顺势将图纸收入怀中,指着身后的山地,道:“那片山下便有我们要找的村子,你还记得么?”
“那村子里有我娘么?”
易惊雷看看他,心情很复杂,道:“除了你娘之外,就再也没有对你重要的人了么?”
易江陵道:“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见过娘一面,我现在只想见见她,问问她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
有这种心情本是人之常情,但在易惊雷一听,却有些蛮不讲理,只听他狠狠地道:“难道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想见见你,你都不能暂缓一下么?”
易江陵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慢慢地朝远处望,才发现现在自己正躺在一座小丘上,小丘不远处就是良田美池的田园风光。
“前面有个村子,我们跑累了,为什么不进村子歇歇?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人么?”
易惊雷只是轻轻地把竹筒跑过来,说:“不用太着急,你现在贸然去见她,根本找不到,还是先喝口水再说吧!”
易江陵无比信服,接过竹筒一口一口咽下水去,喉咙就像干裂的土地被滋润了一般舒服受用。
易惊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良久,才道:“江陵,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还是不愿再想起而已?”
易江陵道:“什么事情?难道我曾经做过什么错事么?”
看到已降临痴痴傻傻的表情,易惊雷忽然宽怀而寂寞地笑了两声,摘下背上那张身长五尺的雕弓,抽出钢箭,仰天射出,箭矢应声消失在天空,没入无边的野草。他怅怅地望着天空,良久良久,始终不说一句话。
“惊雷,这些年来,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冷淡,但你还不计前嫌救我,甘于放下继承易府将军的大位而跟叔父作对,我实在不知该怎样感谢你啊!”易江陵非常诚恳地对他说。
听到“易府将军大位”的时候,惊雷心底很复杂,只是接过竹筒使劲望喉咙里灌水,有一瞬间,似乎略显踌躇,然而这种感情转瞬即逝,他转过身去,怅然道:“只要你还肯原谅我犯的错,或许我死了也应该对得起她了。”
易江陵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很想知道,却又不敢问,因为他觉得别人不愿说的秘密,自己就决不能问,这就是男人之间的一种默契。
易惊雷解下了马缰,登上了马鞍,背起雕弓,一手遥指几里外的山村,道:“你看那座山,那山下的地方像是一座村庄么?”
易江陵十分好奇地道:“难道它不是?”
易惊雷眼中终于露出了沉痛之色:“看来你真的失去了记忆,都是我害了你啊……”这句话说得极低,接着又提高声音道:“那其实是一座城,我们都曾经去过一次的。”
村庄怎么在一瞬间就变成一座城?易江陵没有多想,因为马蹄声已渐渐在夹花的小径上奔远,小村里的狗吠也叫得异常兴奋起来。
但不知怎么的,看似一座近在咫尺的村子,却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中心。兜转了大半天,归鸦已尽,天色也早已暗淡下来,村子里也亮起了星星一样的灯火,但易惊雷的马却始终无法奔近光源。易惊雷又策马奔腾了一阵,却意外地发现灯光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马儿长嘶了了一声,人立了起来,两人经此颠腾,易江陵孱弱的身体差点从马上直堕了下来。
“什么人?”易惊雷眼睛犀利,一眼就看出地下躺着一个人,这人背上插着一支钢箭,箭尖没入身体一尺来深,早就死去多时。
“这好像是你的箭。”易江陵道。
易惊雷翻身下马,仔细检查尸体,这人全身青绿色袍子,死的时候嘴唇还咬得紧紧地,好像至死都要守口如瓶一样。
易惊雷目如鹰隼,利索地朝四下探视,道:“这附近似乎有埋伏,我们必须赶快进村。”
易江陵道:“怎么进去?我们似乎陷入了迷宫。”
易惊雷不待答话,立马从腰里抽出一根竹制的烟花,点燃引线,烟花砰的直窜上天去,紫色的烟火在夜空中并没有耀眼的闪烁。但不远处已有微微响动,两人跨上马直接朝响动处奔去。
易江陵道:“那边有人,不知是友是敌?”
易惊雷道:“先看看再说!”
话音未落,突然从灌木丛中飞出两团黑乎乎的东西,像两个皮球朝马脚上滚来。这东西速度好快,易惊雷大叫“不好”,只见寒光一闪,马的前蹄已被剁了下来了,易惊雷手拉易江陵,单腿在马背上迅速一蹬,借力飞起。
易江陵心中不忿,人尚在半空,胳膊轻轻一扭就挣脱了易惊雷的手,挥剑向那两团怪球斩去。
这两团怪球原来是两个人,而且两人都是五短身材,精悍异常,仗着身小灵活,一个劲地死攻下盘。三人堪堪斗了几十招,易江陵略占上风,道:“你们同党在哪儿?都出来见个真章吧。”
两个人没有说话,却是易惊雷以和善的口气,道:“江陵,这些都是自己人。”
这句话一出,两个黑衣的怪人都是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神情激动,好像在喝骂。直到这时,易江陵这才看清楚这两人原来十分面善,竟是几天前在街道上遇到的那两个哑巴。
易江陵道:“好啊,想不到在这里又碰到你们,你们想暗算我,今天就来算总账吧!”斜剑刺出,紧紧裹住两人,两人手中只有手持的绊马索,功夫也比不上易江陵功夫精纯,一时间只觉阴风飒然,寒光扑面,根本抽不出武器抵抗。
易惊雷微笑着看他,一会儿功夫,两个怪人的衣服已片片飞落,就像两只被卸了毛的鸭子。两个怪人本是连连后退,一旦看出了易江陵故意戏弄,索性硬生生站在当地,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易惊雷忙当和事佬,道:“好啦,江陵,我都说了他们是自己人,那天他们暗算你,其实只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希望你跟踪他们来到这里,因为他们的主人想见见你,也怕直接碰上叔父,所以才那样安排的。”
易江陵收剑回鞘,十分歉然地看着两个怪人,心想:爹爹就因为我要找娘,便与我幡然成敌,人世间怎会有这么绝情的爹啊!想到这里,不禁又黯然神伤。
两个怪人见易江陵呆呆地不说话,兀自咕咕叽叽,指手画脚。
易惊雷上前两步,拱手作揖,道:“两位仁兄,我二人并非外人,只是今夜外入村口的时候,不幸迷路,偶然射死一个埋伏在草丛中的不明身份者,感觉周围似乎风声不对,是以暗投信号,想要通知村里的各处人员加紧严防死守,以戒外敌。”
岂知他态度越恭谨,两个怪人越发撒泼。两人抖抖衣服,又指指他二人鼻子,喔咿不停。
易江陵一阵风遁到两人身后,一手一个,像提鸭子一样把他们衣领提了起来,易惊雷并不阻止,却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我这位兄弟无礼,但人毕竟是来了,还请两位大哥带路让我们进去。”易江陵顺势将两人抛在地上,两人像脱兔一样窜开,却还要向易惊雷伸出手来。
易惊雷明白他们的意思,接着从腰里掏出那根紫烟信号弹,递给他们道:“这跟信号弹是你们女主人上次我临走时留给我的,她说如果我遇到了紧急情况就点燃它,作为相认的信号。”
两人对望一眼,这才强忍着愤怒,一瘸一拐地向灌木丛中走去。易惊雷和易江陵两人牵着马跟在后面,四个人一路上都是轻声细步,不时打量四周情况,慢慢前行。
两个怪人只朝那些阴冷诡异的地方钻,像在地狱中穿行一样匪夷所思。明明是死角的地方却突然出现一条小路,东弯西拐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嘹亮而清晰的犬吠声。
一个村子里霍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月光和灯光交织在一起,周围实在黑得可怕。四人转过村头,来到村尾的一间黑屋前,两个怪人停下了脚步。
易惊雷向两人打了个手式,好像在询问他们为什么不走了。两个怪人指指屋子的门,示意他们自己进去,眼神中却充满了无比敬畏。
这只是一扇很普通的门,门扇宽大却质地破裂,里面黑黝黝的不知是怎生光景。
易江陵一把推开了门。
门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浑身像被什么箍紧了一般,全身无法动弹。
忽然他全身颤栗,因为,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像地底的游魂……
第11章绑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