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扣。
请进。
这是楚痕界第一次听到赵緗翎的声音。
很轻很轻,如纱抛空,彷彿天边精灵的呢喃;却又通澈清晰,恍若情人耳畔的低语。
天…………这声音会不会好听得离谱了点……又兴许是特别只这两字她说来好听?楚痕界一时有点难以接受……难以接受那过去二十年听过的靚女美声们毫无抵抗力地被两个字打败。
伊呀的推门声过后。
哦,是你。好点了么?这次的语气略有不同,多捎带了一分的期待与淡淡的关心。
虽然只是从0到0001之间的差别,却是依然被楚痕界听得点滴不漏。
因为他实在太专注……或者说无法不专注在眼前的这张容顏上。
赵緗翎白皙胜雪的蛋型脸上,晕着微妙无比的几缕健康嫣红,使她看上去彷彿笼罩着一层浅浅氤氳萤光,也使得她窈窕的身段如烟一般的轻柔,而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是如雾如嵐,有如仙女披霞,霓裳低挽,使整个空间一时尽是飘逸蔓延着一絮絮说不出的优雅灵气,与一层介于透明与不透明间如幻似梦的朦朧。
她的五官并不是明艳照人的类型,却是在淡浓之间微微一敛,又敛得完美无暇;她的瑶鼻并不挺翘,却是笔直精緻;粉唇并不饱满,却是柔和温润有餘;双眉略瘦,却是绝佳的如柳曲线;睫毛并不长,却是绵密如扇;双眼并不大,却是灵动隐隐,神光熠熠,彷彿并没有在看你,却又听得到他的话语……
那对仅轻轻下收的眼尾,虽没有令人感到不语自笑的亲近,却是让人毫无保留地感受到她发自本心的湛然善性;最后,再辅上她那有如水墨画笔绘出一般地柔畅流顺、而恍若又带着两分渲染情态的及腰乌丝秀髮……
一袭雪色长衫水蓝罩纱之下的她,此时此刻,宛如神仙中人。
这是哪个天境的仙女下凡了?楚痕界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她,心中都会有这样自惭形秽的感觉——自己他乌龟的就是个凡人、俗人,而她,定定然的就是九天仙女謫凡尘。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对卫无缺的厌恶瞬间消弭殆尽,反而升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谢……虽然自己今天的传道课泡汤了,但能看到这般的仙女级美女,要说觉得划不来那是骗人的。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发现手肘被邹立言重重地顶了一下,低声道:楚同学别瞎愣着啦,上玄问你话呢!
楚痕界这才惊醒,发现自己的失态,赶忙神色一振,点着头温声道:多谢仙……唉,上玄关心,我的伤势现在复原得比想像中好得太多了!真的是……
他本想表达下自己的景仰,不过赵緗翎并没有等他说完。
或者说,她并没有在意他什么,只是直接带着淡淡地满意道:那就好。你们忙吧。话一说完,玉首便低了下去。
楚痕界这才发现,原来她的手中有一块卷轴样貌的绸布,银辉闪闪亮丽异常,方才进来的时候,她也正在专注地看着。
她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因着男人见到绝代佳人时应有的反应,楚痕界却是很希望能听她再多说点什么……
然而,他平时自负的口才,竟没有一句在这裡派得上用场——他发现了,她在意的并不是自己这个人,而是自己的伤势——说白了,只是她的用药成效。
他看得很异常清楚,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眸中,方才那一剎那所划过的神情,是对成果的满意,而无对伤患复原的欣慰。
虽说他明知这样的伤势在她的层次而言,就像是小孩子跌倒、膝盖擦伤了抹抹酒精碘酒一样,完事后摸摸头安慰下就好了……但是,怎么自己的感觉就是有一种薄薄的、笼罩心头却说不上来的……鬱闷?
呆了两秒多鐘,突地发现邹立言竟是在拉着他的袖子,示意两人该离开了。
原本只是无淡淡的感触,邹立言这一拉却是让楚痕界胸中一股莫名的情绪急涌而上,他当下只觉得,这家伙竟是比那卫无缺更讨厌十倍——难道自己二人急巴巴地赶来,就只为听她不咸不淡的这一句那就好、你们忙吧?
楚痕界出自某种言语难描的心理,不理邹立言的拉扯,倏地对着兀自低头阅读的赵緗翎脱口而出道:上玄可否帮我测试能否修玄?
这话一出,邹立言登时石化了!
协助贯脉检测这样的事情,除了体术馆内专司这一任务的教玄之外,在地位悬殊的修玄界与非修玄界之间,只有由修玄者主动协助,却未曾有过非玄者主动要求检测的前例。
不得不说,若非像楚痕界这样,对修玄者全然没有一般玄星人自小浸淫出的敬畏感,要想有勇气提出这样的要求,简直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叫蝙蝠侠帮你排队买杯39元廉价咖啡一样……并不是强人所难,而是存在着地位的巨大差距所导致的严重突兀感。
特别是……于这位在修玄界中名声也是响噹噹的四大美女之一面前提出,更有足以被修玄界千刀万剐的唐突佳人之嫌,君不见邹立言的嘴已经张成了大写O了,再裂下去,就足以去混日本恐怖漫画界了。
对于这一切惘然不知的楚痕界,看着赵緗翎淡雅如仙的容顏竟是出现了一抹愕然,虽然浅如瀚海中一道涟漪,他的心中却仍旧油然生出了一股自己都不明白的古怪快意。
好的。等我一下。一瞬间的错愕显然并没有带给她多少的心绪波动,她只是依然淡淡地应了一句,彷彿她是那个受到客户千百次要求再试一个型号的职业售鞋员一样,只是走入仓库,去拾掇另一双鞋子,除了云淡风清的礼貌性嘴角微扬,再无任何表情。
望着赵緗翎携着毫无表情的容顏,看似莲步轻移实是神速地走入内室,楚痕界的心中倏地升起了一股几近荒谬的落寞感,彷彿两人之间的距离,便随着她的离开一般急速地拉远,只一瞬间,刚才犹在耳畔的声音,现在却是如在云之彼端。
倏地,楚痕界忆起了当初她的连羞辱都不是……虫王的连不屑都不是……两个怪咖修玄者的偏执与戏弄……随即,这些画面却又是一下子如烟般地消散;最后,脑中又是再度升起了方才赵緗翎的那满意一笑。
一时之间他的胸口彷彿被瞬间掏空般地难受,满怀被刨酸的空虚,令他突然涌起一股想要离开的强烈欲望……想到刚刚自己的故意唐突却又被无视,他只感觉自己品嚐到了一生从未有过的卑微。
他苦涩地抿了抿唇,无力地承认自己所有的自信在这翩然若仙的女子面前,连芝麻般大小的足以夸耀的成分都奉欠,才会做出这样丢人的举动。
对于两人之间细微的神色变化,邹立言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只是焦急地向楚痕界道:楚同学,你……你这么做真的很不妥啊!
楚痕界却是理也没理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瞇着眼,左手食中指揉按着眉心,抵抗着胸口汹涌的空意。
咦?突然间,脑中却是突然掀起了阵阵波澜。
深刻品嚐着自己的卑微中,刚才的画面一幕幕如幻灯片般重演,楚痕界在早上吃亏受伤的当口没有注意到的片段,似乎在方才的场景中瞥见了一角……
经过无数次的重播堆叠,终于在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道如华光罩顶般的明悟。
或许,方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并不是一种态度或情绪的层次,而是——
一种势吧?
邹立言见到仙医天女已拿着贯脉晶而至,正要再次施展手肘神功撞醒三番两次发呆的楚痕界——他实在有些埋怨这小子,怎么看了美女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呢?但他的唤醒大业却是被赵緗翎轻声制止:先别动他。
邹立言一愣,真觉得自己人称精明的脑子不够用了,平日惜时如金的修玄者竟然屈尊等待一个凡人?这……怎么可能?难道这家伙的来头还不止是自己所猜想的那样…?!
赵緗翎并没在意自己无意的一叫,差点吓得邹立言连胆汁都倒灌鼻腔。
她却是知道,自己刚刚为了平复自己心湖中那一道小小的波纹,对着眼前这个发呆中的俊朗青年动用了极少许的势,以压过他的突兀请求所带来的心绪起伏。
原本依着自己的施为分寸,绝不至于让一般人能够感受到,哪怕是功力差点的修玄者也不行……然而,看来眼前此人却是不但感受到了,而且竟然还能就地领悟了起来。
赵緗翎淡漠的双眸中,首次亮起了些许的异彩。
所有的修玄者在修玄的过程中,必定会经过无数次的顿悟、或者长考后的领悟,是以她知道,此时的楚痕界并非故意怠慢,而是现在他的脑海中,时间过去的速度极其地慢,哪怕是五分鐘过去了,他恐怕也只以为刚过五秒鐘而已。
这样的过程对任何一个修玄者、或者哪怕只是武者都是十分重要,因为往往任一个关卡错过,有可能就要面临着数年以上甚至终身无法再突破的大瓶颈。
而眼前这个青年在这样寻常的环境下仍能顿悟,以他观之尚可的脉宽,再加之如此地高领悟力,兴许未来能够成为自己天医教中的一时俊杰亦未可知。
要知,玄星上不知多少修玄者突破了贯脉一关、又拥有令人称羡之脉宽,却是镇日为了顿悟以突破自己的关卡烦恼着;反之,也不知多少修玄者天赋差人一截、却是因着与生俱来的种种奇颖妙悟,创造了修玄界无数的传奇与辉煌。
正是因为赵緗翎对楚痕界的另眼相看,这才会这般纵容他在自己眼前生生耗着时间——修玄者并非小说中的修真者,其寿命也是有限的,最高纪录也不过齐异玄的200岁而已。
现下,她的心中只是暗暗寻思道:凡中识奇,识奇即悟,两者皆是难中之难;这青年可于一瞬之间便即入悟,如此天资,还真是罕见呢。她知道,顿悟虽是剎那,但前提却是平时雄厚的累积。即使天才、勤奋如她自己,要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做出领悟,也不敢说绝对可行。
……或许,就在下一刻,修玄界又有一颗新星要冉冉升起了。
第20节淡雅如烟之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