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前铁灰的栏杆,我把睡意当枕头,靠着。枯燥的课程令人难以忍受,但更难忍受的,是必须待在无聊建造的监狱里看着日夜交接!
上课钟又响了,我拖着疲倦的步伐走进教室。第八和第九节中间的下课时间,睡着的人数之多,简直可用“尸横遍野”来形容。游侠和贵公子已经支持不住,趴在桌子上休息;孔雀似乎在做一个甜美的梦,想必那梦中有香奈儿在等她,否则他怎会不断的喃喃自语:“香奈儿我的香奈儿”?整间教室被睡意围绕,三十几个座位上只有三个人是清醒的。小乖似乎对瞌睡虫免疫,还是老样子,拿着讲义愤笔疾书,行云流水的书写着。李香婷也拿着一张纸,似乎在写些什么。第三个呢?当然是我!不然要怎么叙述这些事情?我走了过去,在我的位子上坐下。
“你在写什么?”
“哈,写好了!”她回过头来抛给我一个笑容,脑子忽然清醒许多,瞌睡虫也被驱逐,不知去向。
“什么东西?”
“哪,你看!”她将计算纸拿给我。她的字迹没有一般女生方方正正的感觉,而是有点像草书,但每一个字都清楚明了,有一种飞扬的神采,整张纸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纸上有一首新诗:
“分针旋转一点五圈
交接中的昼夜
归心的箭乱射的领域
向底限下沉的意识
我用疲倦书写化学式
心情被解离
劳累加心力
生成一颗
无法负荷的心
快乐是失灵的化学式中
消失的电中性
失去电池的时钟
摆着无法上扬的嘴角
这是交接中的昼夜
第九节”
写的好!我放下了纸,用一种敬佩的眼神望着李香婷。她竟然这么生动的描写出学生的心情!大概是被我敬佩的眼光注视太久了,李香婷有点不好意思的摇摇我。
“灰狼!你怎么了?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没事,我只是被你的诗所震撼”我用一种深深受到感动的语气称赞她。
“灰狼!你怎么这么痞啊!”她嘟起小嘴,开始跟我打打闹闹。
“上课了快坐好”讲台上赫然发现一只熊猫。
唉!连平常精神抖擞的女班长都已经被睡意施了魔法,变成了四川的熊猫,更别说是讲台下的同学们!班长摇摇晃晃的走下讲台,终于体力不支,也趴在桌上睡着了。正想继续和李香婷讨论余光中的写诗风格,一阵脚步声却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当中!我和李香婷赶紧坐好。只见我们的“河童”老师又一如往常的以快速的步伐踏进教室,然后将一迭作业丢在讲桌上,开始翻着课本。为什么称他为“河童”呢?主要是因为他的头发虽然是黑的,但天灵盖一带的头发却呈米白色,活像日本的妖怪“河童”!这位河童老师虽然没有下过什么不合理的指令,不过他上课时讲话的速度简直像机关枪一样,除了一些精英分子之外,其他同学都很难从他不断掀动的嘴唇中读出正常的语言!也就因为如此,所以他上课时台下清醒的人可说是寥寥可数,不过他从来不理会这一点,照样在讲台上唱独角戏,直到下课。
刚刚的第八节就是河童老师的理化,我必须要集中所有的精神,才能不被他的机关枪射的昏昏欲睡!李香婷对我苦笑,看来她也很难在理化课保持清醒,不过她的苦笑还是带有一份纯真,这又赶走了我脑中剩余的睡意。
“上到什么地方了?”
“七十九页。”其实这时回答的人只剩下我和李香婷了,小乖还是在桌上猛写讲义,他虽然是班上的第一名,但上课时却从不回答老师的问题,不愧是“惦惦吃三碗公”的典型代表!河童老师仍然没有注意到回答的分贝是多么的低,开始用机关枪扫射全班!(其实也不用扫射,因为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阵亡了!)
瞌睡虫猖狂的在教室里乱窜,我努力的看着理化课本,尽可能的保持清醒。忘了是哪一位作家讲过:想要时间特别慢时,时间就偏偏跑的特别快;而想要时间特别快时,时间的速度却又像乌龟一样!而我现在的心情就是属于后者!这已经是我第N次期待我的电子表走快一点了!
五四三二一!
“铛铛铛铛!”下课铃声现在已不仅是天赖,简直是从天使那儿来的福音!河童老师总算收起了课本离开,我赶紧收拾书包,将教室的门窗关上(不必担心同学,他们下课铃声还没响完时就已经走了!)。总算关好了窗户,拎起书包就要向外走,一转头,李香婷却在门口站着。
“你在等我?”
“对啊!”她的笑容仍旧灿烂。“我们不是要谈余光中的诗吗?”
“对喔!”
“你忘了?”
“嗯”当然会忘!我刚才连躲避机关枪的“催眠攻击”都力不从心,哪里想的起这件事?
我们走出教室,边走边聊。李香婷有着一种体贴的温柔,就算我的看法和她不同,她也只是笑着听我讲完,然后用她那柔顺的语气一一质疑,然后我们就开始辩论,不过我想这是我尝试过最柔和的辩论了。一道暗黄色的光芒照到我身上,我忽然呆住了。
我太专注于和李香婷的辩论,没想到竟然不小心闯入了我自己设立的!
一个制造暗黄色光芒的路灯,一片绿色的铁皮屋顶,许多根银白色的铁柱,一个我最不想进入的禁地。那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那是普通人每日进出都没有任何感觉的地区——脚踏车车棚。
自从两年前那场车祸之后,我不仅将自己的脚踏车扔进了储藏室里,更把所有脚踏车的回忆埋进了心中的墓地。开始排斥脚踏车,因为家里距离学校没几步路,所以我开始习惯在一大清早走路到学校,然后在教室里静静的发呆。我不想看到任何一辆脚踏车,甚至连走在路上不经意的看见一辆,都会让我不由自主的打个冷颤。有时就连走路回家,不到几百公尺的距离都会因为看见脚踏车而打了四五个冷颤。连看见一辆脚踏车都令我无法忍受,更何况现在面前有着数十台车子!虽然我跟李香婷下来时已经走了不少辆,但因为还有两个班级被留下来,所以在我面前的车子仍然有几十辆之多!脑中的回忆被一一的唤醒,这回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关闭回忆的大门。那场原本可以赢的比赛,玉婷的话,撞上山壁时全身的刺痛,还有在医院时医生对我说的话
我喘着气,正想掉头离开,李香婷却仍然雀跃的拉住我。
“灰狼,你知道我最喜欢的运动是什么吗?”
“不是排球吗?”李香婷显然太过于兴奋,还没发觉我的异常。
“不是,那不是我最喜欢的,我最喜欢的运动啊,是——赛车!”我听着她用刚才轻轻柔柔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
“赛车?你喜欢赛车?”我必须赶快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否则回忆绝对会把我撕成两半!
“对啊!虽然我没有尝试过,可是每次在电视上看赛车比赛的转播,总是会让我觉得很兴奋,好像整个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呢!啊!我的车子!灰狼,帮我一下”
李香婷的车子倒了,她拉住我的手就要往车棚走,我想拒绝,但一看到这么多脚踏车已经让我的力量消失了一半,根本没办法将拒绝说出口!我虽然一直想抗拒,但身子还是被往前拉,直到我的右手手背碰到一辆脚踏车的把手!
就像两年前在医院做的测试一样,整只右臂开始不断的颤抖,比帕金森氏症还要严重!我的全身开始冒出冷汗,双手的力量忽然消失,双脚也失去了支撑的能力,整个世界像是在旋转一样,我无法再前进,只好陡然退后,倒在车棚前的水泥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你的身体可以完全恢复,不会有任何后遗症。只是根据刚才的测试来看,你可能是因为这场车祸对脚踏车产生了恐惧,所以发生肌肉抗拒的反应,碰到脚踏车的任何一个部分都会手脚无力,全身冒出冷汗,这一点要慢慢的克服,否则你可能会没办法赛车”两年前在医院做握把手的测试时,医生看了我的反应后这么告诉我。我根本没有心力慢慢的克服,所以我选择逃避,将脚踏车和赛车的一切彻底的放弃,包括我从小到大的梦想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的清晰,站在我面前的是胜利女神吗?她两年前没有眷顾我,甚至让我失去了每一个争取她眷顾的机会,那她现在出现做什么?我再看仔细了点,哪里有什么胜利女神?在我眼前的只是
思绪忽然中断,我看到的是一幅画吗?理智告诉我不是,但眼前的李香婷却让我有一种梦幻的感觉。暗黄色的路灯像替明星打光一样的照在她身上,她的眼里有着一份关心和担忧,那让她的脸庞看起来更加纯真而带有几分关怀。“灰狼!你醒啦!呼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什么病发作呢!”
“我是有病,”只能用苦笑回答。“我有脚踏车恐惧症。”
“什么?脚踏车恐惧症?”她的眼神有着一点调皮的神采,看起来是想要忍笑,但她的笑容似乎无法遮掩。不知道为什么,一接触到她的笑脸,体力和意识就像是从回忆的监牢里被释放一样,全都回到了我的身上,手脚又可以活动了。这两年来,回忆第一次对我手下留情
“是真的吗?”她一边把我扶起来,一边用带着疑惑的口气问我。
“是真的,”我站了起来。“我没有跟你说过我以前的事情,对吧!”
“嗯”她眨着眼睛,我看着眼前这个纯真的女孩子,似乎没有办法再保持戒心了。我认识她不过才两三个礼拜而已,而我以前的事连游侠,贵公子和小乖都不知道,我认识他们起码有两年,但从没有跟他们提过两年前的车祸,我该告诉李香婷吗?
犹豫是一个坏习惯,而优柔寡断更是我的致命伤!看着李香婷的脸庞,我们认识的时间的确不久,但每次和她在一起,都会有一种契合的感觉,而她的体贴也很令我感动,我想自己不应该再建筑任何一道墙,在我和李香婷之间。
车棚前有着几棵榕树,我走到榕树下坐着,李香婷也跟了过来,坐在榕树下。傍晚的风轻轻拍打着树叶,沙沙声不断。时间似乎被夜晚冻结,不知过了多久,也不需要知道过了多久。黑色夜幕笼盖下,我坐在暗黄色的光芒里,坐在榕树的庇荫下,微风拍打着我的肩膀,我的犹豫似乎也跟着落叶被微风送到遥远的地方去了。
“小时候到海边去吹风,也放过风筝。大人们总是告诉我,风很快,来无影去无踪,所以根本没有人可以追的上风,更别说是超越风。但我总是不相信这句话,所以我从小就立下了一个愿望:我要跟风比赛,我想追上风,甚至把风甩在后头!我想让自己拥有这种速度,所以从小到大,左右邻居的小孩跟我比赛脚踏车,没有任何人可以跑在我的前头。国一的时候,我开始想当赛车手,想追求更快的速度,所以我答应朋友的要求去跟小混混飚车。”
“结果呢?”李香婷问我。
“当然是我比较快,可是我也只飙了那一次,从此以后都没有再飙过。”
“为什么呢?我听别人说飚车都是一次就上瘾了啊!”她带着疑惑问我。
“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将原本靠在树干上的身子挺了起来。“我想要赛车,而不是飚车,这两者是不一样的。你也看过赛车吧!赛车场上的选手是背负着一种荣誉感在赛车,他们的比赛是有目标的。或者是为了前方挥舞的方格子旗,或者是为了赛车手的荣誉,或者是为了超越对手。但飚车不同,他们只要求速度,只想要在四周模糊的景物中得到快感,他们在加快车子的速度时只是单纯为了快感,甚至还为了快感去伤害其他无辜的人,所以我在飙了那一次后就不再飚车,而是在等待机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赛车手。不过很令我惊讶的是,机会竟然很快就来了。”
“你是个赛车手?”李香婷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我曾经是个赛车手,那是一次我难以忘怀的经验。在我飙了那一次车后,有一天,一个中年男子来找我,说他是一个攀岩车的设计师,看到我飚车的情景,希望我可以去当他们的攀岩车选手。我回想起小学时,因为很崇拜玩特技的越野车选手,所以跟一个同学的哥哥学过攀岩车的技巧,还将这些技巧练的很熟,而那一次飚车,我刚好超越对手很多的距离,所以兴奋之下,玩了几招攀岩车的点跳技巧,看来是被他看见了。”
“可是我是有看过攀岩车比赛啦,那和赛车有什么关系?”
“我刚开始时也是这么觉得,我甚至很明确的告诉那个人,我是要赛车,不是要参加攀岩车比赛。不过他还是说服了我先到他的公司去看看。当我看到那辆攀岩车时,我是无法和赛车联想在一起的。没错,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任何关联,但那个设计师却将这两样运动结合在一起了——他在攀岩车上装上了小型引擎。装上小型引擎之后,只要一开动引擎,攀岩车就和一辆赛车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时速还可以到达一百公里。我马上答应他的要求,成为他们公司所创办车队的选手之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个来找我的中年男子是那家攀岩车公司里的总设计师,车队里的选手都叫他—老爹。”
“原来如此你后来有参加那场攀岩车比赛吗?”
“当然有,可是我发生了车祸。真是好笑,我为了这场比赛不知道做了多少的训练,设备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的调整,但我却忽略了身边的人。我忘了训练自己的心,也忘了调整身边的人的心情。”
“身边的人?是谁?”
“我在国一时的女朋友。我们很快乐,她也很赞同我去实现我的理想,但当我真的去实现时,她反而无法接受了。我们都想错了,我们都认为自己很坚强,但事实证明,我们都没有坚强到可以果断的作出抉择,也没有坚强到可以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赛车场上拼命而不担忧。她在那天的比赛中用美工刀划过自己的手腕,大概是认为这样子我就会掉头回去救她可是她还是因为失血过多,伤重不治,而我也因为自己的犹豫而发生了车祸。我既没有前进,也没有掉头。从那场车祸之后,我就得了脚踏车恐惧症,再也不能赛车”
微风仍然拍打着我的肩膀,一切的场景都没有改变,只是我的心因为回忆而变得伤感,表情因为过去而变的忧郁,一转头,香婷的眼里有着像她的泪水一般溢出的感动,我擦了擦她的眼泪。
“怎么啦,干嘛这么难过”
“我我只是觉得你的故事很伤感”
“是吗?不过我觉得你的难过好像是在难过一件事情:神哪!他没死太可惜了!。”
“何云进!”李香婷搥着我的肩膀,不过脸上终于又绽开了笑容。
惊讶的发现,两年前自己不相信的“雨过天晴”,今天竟然在李香婷的脸上得到了证明。
“我觉得”李香婷拭干泪水,又丢给我一个笑容。“你一定可以完成自己的梦想!就算有脚踏车恐惧症,你也会克服的!对吧!人本来就是因为梦想而变的美丽,想要追风就去追啊!”
她的脸,她的笑容,都带给我一种“绝对没有问题!”的自信和勇气,我忽然想要把车库里的脚踏车拿出来,想再一次去追风,超越风,忽然觉得自己充满活力,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做得到。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果有一个纯真的胜利女神,站在你面前为你而打气,你还会认输吗?
胜利女神来晚了两年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