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年夏天,我带着全班九个战士前往石头城给新疆王盛世才接运物资,没想到进入慕士塔格峰不久便遇上了暴风雪。眼看饥寒交迫的兄弟们就要为了几个冻硬的窝窝头发生械斗,我只能带领大伙儿深夜冒死外出打猎。猎物的影子没见着,豆子却神叨叨地说我们遇见了鬼打墙,看着豆子先前撒尿留下的尿棍子,我知道我们迷路了。
说起来这尿棍子还是进山头一天和豆子开的玩笑话,谁知这小子就记上了,我们走的这些日子就他尿最多,一路上不停地撒尿,尿的时候还专门垒一根雪棍,把尿撒在上面,短短十几秒就冻成了一根黄灿灿的尿棍子。
起先我没太在意,以为是豆子年龄小玩性大,后来豆子悄悄告诉我这是他们家祖上的规矩,但凡是没走过的地方都要想办法留点痕迹,以便迷路后再摸回来。但我们这次轻装上阵,没带其他东西,他只能一路撒尿做记号,也亏得这小子尿多,跟个尿壶似的,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就能尿出来几滴,才能整出这么大的记号,连日来的大风雪都盖不住这些尿棍子。
我开玩笑问他:“你小子祖上是干嘛的?怎么用这种方法做记号?跟狼似的。”
豆子神叨叨地说:“你还真别不信,我祖上是摸金校尉,专门发死人财,只是我没学会这套本事,否则也不用来新疆投奔亲戚。”
我没听懂这摸金校尉是干什么的,但听到“校尉”就以为是古时候的大官,一路嘲笑豆子,他也不生气,只说这慕士塔格峰邪乎,我们只怕会九死一生,还是小心的好。
看着豆子先前留下的尿棍子,我开始犯愁,这尿棍子硬是厉害,那么大的风雪吹了几天,只把一侧掩盖住,另一侧依然黄灿灿的,现在风雪一停,立在面前煞是显眼。
我之前就看见这根尿棍子了,只不过不相信我们会迷路,所以刻意又走了几遍,没想到转来转去还是在这附近兜圈子。
豆子看我沉默不语倒来了劲,说:“我就说咱们遇到鬼打墙了吧,你还不信,你看这山里就那么一条被人走过的道,连个小岔路都没有,我们怎么可能转不出去?虽说风雪一直没有停过,但也没见到发生雪崩改了道路,可我们走来走去都在这里转圈圈,那只能说山鬼作祟把我们故意引到这附近来了。”
小西安信了不少,问豆子:“那依你看,这附近会有什么,山鬼非要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我也想听听豆子有什么高见,就让他说,他装模作样地四下看看,说:“要我说,这附近兴许有什么大人物的墓穴,要么就是有什么人的冤魂绊住我们了。”
话刚说完,小西安就接口说:“早知道应该叫石头来的,他可是新疆土生土长的,对这一带的地形应该知道一些,问问他就知道这里是不是什么大马扎了。”
维吾尔族人死后的坟墓叫马扎,老百姓死后一般很少放陪葬物,但是巴依和当地郡王不一定,有些会效仿汉人的习俗陪葬大批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像是柯尔克孜千佛洞等地的壁画中就有大量唐代的风格,所以这慕士塔格峰里到底有没有大马扎还真说不准。
豆子说的冤魂我们没有人害怕,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还怕那些个,但有墓穴就不一样,虽然我没干过盗墓的勾当,但这兵荒马乱的,如果能歪打正着地遇见一个,顺手捞些值钱的物件以后也可以靠它活命。
豆子听了小西安的话却两眼放光,突然说:“羊头?‘盛阎王’不会是让我们来这里盗墓的吧?”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闪过一团幽蓝色的火光,一声惨叫猛地撞进了耳朵里。
进山这么多天,第一次听见除我们自己外还有活着的东西发出声音,我们跟上了发条一样,兴奋地端起枪将子弹上膛,分成两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包抄上去。
前面不远处的一大块空地上跪着几个人,直愣愣的,像泥雕一样一动不动,地上散乱地扔着枪支,他们中间躺着一个人。那团蓝色的火苗已经消失了,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焦臭味。
我有点后怕,我和兄弟们不知道地形在这里乱闯乱撞,根本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活人,冷不丁地冒出来这些人,倘若我们一不留神他们从身后开枪,那我们就一辈子留在这里做冰尸了。
豆子冲我打了个手势,问我是否开枪。我不敢下令开枪,怕引起雪崩,就抬手制止了。冲他点点头,他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亮开嗓子喊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缴枪不杀。”
哪知道这几个人听见声音突然跳起身向我们扑过来,我直后悔让豆子暴露了身份,忙拔出牛角刀迎战,兄弟们也手举牛角刀迎了上去。尽管又冷又饿,但这种时候我们都表现出了军人特有的威慑力,牛角刀个个直袭对方的咽喉。出乎意料的是这几个人扑到我们面前却纷纷跪了下去,不停地磕着头,嘴里呜呜啦啦说个不停。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看看豆子他们也一脸茫然,就用枪杆挑起面前一个人的下巴。待看清楚后不由地吓了一跳,这些人显然不是汉人,但也不是维吾尔族或者哈萨克族,甚至不是我们中国人,个个都长着络腮胡子,金发碧眼。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看出他们在苦苦哀求。我朝豆子和小西安使了个眼色,他俩便跟着我走到了躺在地上的人身边。
原本我们还用枪戒备地指着这个人,看过之后就觉得没有必要了。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遇到了什么,躺在地上的身体上光秃秃的没了脑袋,脖子上倒有焦黑的痕迹,像一截被烧断的木桩子。
我想起了刚才那团幽蓝色的火焰,不由地和豆子互换了一下眼神。豆子很机灵,看见这种情形还没忘记捡起地上散落的枪。
这些枪上都刻着外国字,看不懂,但明显比我们手里这几把烧火棍子强多了。
我们只顾着验枪,那几个黄毛子却指着不远处呜呜咧咧地直嚷嚷。我让豆子过去看看,豆子慢跑几步过去了,却惊呼道:“羊头,你快过来。”
我走过去才看见平地上竟无缘无故多了个大坑,有点像沙漠猎人们捕猎时下夹子用的,但却大了许多,别说猎兔子雪狐什么的,就算猎上一匹野骆驼也足够了。但凡猎人挖的坑,边上都会设置一些掩体,最起码也会盖住坑口。奇怪的是这坑的周边干干净净,只有一些凌乱的脚印,而坑口竟是直接向下凹进去的,就像用什么工具一下子从地上抠出来这么个坑一样,所以刚才我们这么多人居然都没有注意到边上有那么大一个坑。在这样高原缺氧的环境下要挖这么大一个坑能把肺憋炸,而且这坑也绝非一个人能挖成的,尤其是先前很多天都是大雪封山,什么人会跑到这里来挖那么大一个坑狩猎?难道是这几个黄毛子干的?
我往坑里望了望,里面有只白色的动物,看起来和普通的猎狗差不多大小,只是这坑足足有十几米深,看不太清楚,也不知道它是死是活。但它身边却半躺着一个活人,看见我和豆子猛地发出叽里咕噜的呼救声。
豆子一愣,骂道:“日他大爷,是活的。”随后又小声地问道:“羊头?这些黄毛子跪在地上给咱们磕头是不是想让我们把这个人弄上来?”
我说:“有可能。”
豆子转头看看,说:“那咱们救还是不救?这些人跑进慕士塔格峰里来肯定没安好心,要不是突发意外,说不定我们早被他们从背后打头了,干脆都打死在这里得了。”
我想了想,说:“这兵荒马乱的,好歹也是条命,管他是干什么的,咱们还是把他先弄上来吧,把枪留下让他们滚蛋就成了。”
豆子倒是很听我的话,但嘴里还嘀咕着:“他们的人数也不少,自己干嘛不解了裤腰带把下面的人拖上来呢?”
我也正奇怪这个,有心想问,但语言不通只能先救人。好在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到石头城接应物资,所以倒是备了不少绳索和抓钩之类。
手下的兄弟们已经把那几个黄毛子捆了丢在一旁围过来帮忙,我把绳索一端捆在腰上,几个兄弟将另一端在腰上缠紧后,我便准备下坑。
第2章雪夜奇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