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埃及人信奉的众神里面，有一位名叫马特，乃掌管真理、正义与法律的女神，她的头上佩戴着羽毛。当人死后至冥府，心脏必须秤重，马特便将她的羽毛置于天平另一端，以秤出那人心脏的重量。假若那人心脏的重量轻于羽毛，他便升入天堂；反之，则堕入地狱。
我喜欢这个故事，也害怕这个故事。因为作为一名律师，我并不愿意相信，有人能单凭一根羽毛便可掂量灵魂的重量。这是对法律最大的侮辱。
——雷明
“事实上，我很喜欢你家楼下的紫荆花。我知道你也喜欢的”一回到公寓，墨癸便翘起二郎腿坐在客厅的红木长椅上，道：“亲爱的，以我现在的能力，我完全可以让它们一年四季都开满着花，只要你愿意。”
董飞芷停下了手中搅拌蛋浆的动作，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她心中很明白，此刻墨癸正拐弯抹角地试探着她的底线。他想知道自己以人类的身份能够施法到何种程度。但是他没有直接去问，他只是一步步地去试探而已。
温水青蛙策略。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愿意先来试探她的意见，这是一个非常友善的开始。
“我们魔鬼向来注重承诺，从不会出尔反尔。”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墨癸双眸一弯，说道：“我们不像你们人类那般卑劣善变，我们对承诺的重视正如你们对生命的重视一般。”
“你用法力窥探我的心思？”董飞芷从厨房走了出来，瞪圆了眼睛：“你答应过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以人类身份施法的！”
“就你那点心思，需要我动用法力去窥探吗？”墨癸嘲讽一笑，道：“你太神经质了，也难怪你表姐让你去看心理医生的。”
董飞芷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你害我神经性胃炎，我用得着去看心理医生吗？”说完，她便郁闷地走进厨房，继续使劲地搅拌着碗中的蛋浆。
“喂，你在做什么？”墨癸好奇地走进厨房，把头探过去看个究竟。
“在搅拌蛋浆”董飞芷没好气，“准备做蛋花汤泡面吃。”
“这种人类食品有可能会好吃吗？”墨癸看着那碗黄澄澄的液体，一脸厌恶地蹙起了眉毛，道：“光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死了。”
“你们魔鬼永远也无法品尝到人间美食的滋味，因为你们连尝试的勇气也没有。”董飞芷瞥了他一眼，道：“甜酸苦辣咸，那是人生中的五味，亲口去品尝这些味道，也是我们人类成长的必修课之一。”顿了一下，她恶作剧心一起，便提议道：“墨癸，你要试试看吗？”说完她就把大碗递到他跟前。
墨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像猎犬般对那碗蛋浆小心地嗅了好一阵子，然后突然双眼一眯，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似的开心地点了点头。
“我要吃。”
说完，他便不由分说地一手捧过大碗，将整碗蛋浆咕噜咕噜地直接吞进肚子里，末了还意犹未尽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巴上的蛋汁，看上去就像一只餍足的猫咪一般。
董飞芷不禁莞尔。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发现这么可爱的神情。这样的他，仿佛褪去了魔鬼的外皮，宛如一个终于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般，无害又天真。
这样的神情，她曾经常常能在郑皓哲的脸上找到。
她眼神不自觉地放柔起来。
“还有吗？”他捧着空空如也的大碗问她。
“你……”收敛心神，董飞芷动了动嘴唇，然后指着他说道：“……没想到你这笨蛋真把生蛋浆直接吃掉了，我有点意外。”
“不可以直接吃的吗？”墨癸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捉弄了，声音骤然一变。
董飞芷赶紧摇了摇头：“完全可以。你真的还想要吗？”
墨癸点了点头，道：“我还要，要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是什么概念？你确定你能吃得下吗？”董飞芷很怀疑。
听罢此言，墨癸嘲讽地看着她，就像在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一般。
“跟你们人类血肉之躯不一样的是，我们魔鬼的身体里面，都藏匿着一个异次元空间，可以容纳永生与无限”说到这，他不禁低咳一声，强调道，“所以我的身体里面，确确实实是可以容纳很多很多数之不尽的……美味蛋浆。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董飞芷顿了一下，说道，“让我马上给你去做数之不尽的蛋浆吗？”
“没错。”
董飞芷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确定是数之不尽？”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的。”他坦然回答。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大碗，道，“不然我亲身教你做蛋浆好了，况且这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作为一个拥有高度智慧的魔鬼，你完全可以轻松应付。”
墨癸蹙起了眉毛，一脸不耐烦。
“为什么我要学习这种侮辱智商的东西？有你在不就行了吗？”说完，他便迈步要走出厨房，没想到下一刻却被董飞芷强拉住了手臂。
“现在，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她不由分说地将一件印有蜡笔小新头像的围裙套到他身上，然后轻巧地在他背后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笑道，“……就是学习磕鸡蛋。”
墨癸沉下脸来。
“亲爱的，你凭什么强迫我去学习这种弱智的东西，嗯？”墨癸嘴角一弯，眼睛危险地半眯起来。
一看到这个不怀好意的神情，董飞芷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紧张，但表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
她心中很清楚，眼前那家伙根本还没有完全投入“人类”这个角色中去。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会认真玩好“学习做人”的游戏，虽然她也感觉到他已经尝试着克制自己，但是在某些时刻，他的魔鬼基因仍然本能地作祟着。
比如现在。
眼前的他，就如同一只不甘心接受人类驯服的野狮子一般，浑身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然而这完全是他自找的。
她不能一味懦弱地顺从他的意思，更不能对他的一切撒手不管。要是那厮始终无法投入演好人类这个角色，他迟早会给她酿造出大麻烦来的。
虽则那厮说过魔鬼最注重承诺，绝不会随便伤害人之类云云，但是她对魔鬼说的话始终保持着高度怀疑的态度。
但无论如何，目前还是先想办法平息掉他的怒气再说。
思及此，董飞芷赶紧牵动嘴角笑了一下，用哄骗孩子的口吻小心跟墨癸解说道：“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人类自小就要学习怎么磕鸡蛋，因为这也是我们人类成长的必修课之一。”顿了一下，她的声音倏然饱含着感情：“鸡蛋，本身就是生命的开端。当你成功磕掉了第一个鸡蛋，就意味着你更能体会到生命的诞生过程，更能深刻地揣摩到人类的心思，更能准确把握到人类灵魂的弱点。我相信，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魔鬼并不多，而你，将会成为少数中的一个。”
沉默了一阵，墨癸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问道：“真的吗？”
董飞芷神情严肃地猛点头：“真的。作为一名软弱无能的人类，我从不敢欺骗魔鬼。”
“好吧”听罢此言，墨癸开始跃跃欲试了，“说实在的，人类的必修课程也太简单了。不过是磕一只鸡蛋而已，在碗的边沿上敲一下不就行了吗？”说完他便兴致勃勃地从蛋托里捡起一个鸡蛋，随手往碗上一敲——
啪的一声，蛋汁一下溅得他满面都是。
“该死！”
话刚出口，墨癸便愤然地将双臂伸展到空中，修长的手指不停地用力伸屈着，看似要施法；董飞芷见状赶紧从客厅的纸筒中撕下一张纸巾，凑上前去细心地帮他擦干净了一张俊脸，陪着笑脸安抚道：“每个人的第一次都是如此的，其实你的表现已经是很棒了。不要着急，沉住气，慢慢来就会好了。来，再试一个吧。”说完，她便好心地递给他另一个鸡蛋。
墨癸忿恨地将鸡蛋用力砸回蛋托中。啪的一下，那只无辜的鸡蛋立马碎裂，并可怜兮兮地淌出黏糊糊的蛋液来。
“你看看这个鸡蛋，长得那么大那么圆，你叫我怎么磕？嗯？”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道：“你是存心要看我笑话的，对不对？”
“我没有……”董飞芷开口正想辩解，却被墨癸生硬地打断。
“董飞芷，我真希望你能有所觉悟。事实上，作为一名伪人类，即使我不施法，也完全能够将你的生命揉捏于掌心中，牢牢地控制住。”说到这，墨癸不禁嘴角一扬：“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完全是因为我拥有着高人一等的魔鬼智慧。而你，作为一名愚蠢无知的人类，可别指望在我面前耍出什么小花招来……一旦被我发现，请别怪我再让你痛快死一遍！懂我意思吗？”
“懂了。”董飞芷赶紧回应道。
看见了她这反应，墨癸满意地笑了一下。
“愚蠢的女人，你现在给我听着。”他命令道：“我要你立刻去买很多很多数之不尽的小鸡蛋回来，然后亲身指导我磕鸡蛋，直到成功为止。明白了吗？”
听罢此言，董飞芷不禁哭笑不得。
“事实上，小鸡蛋更难磕，不骗你。”她好心地提醒道。
“事实上，我已经不再相信你说的话了。”墨癸声音强硬：“总之现在你给我滚去买鸡蛋就是！”
“事实上，我没钱”董飞芷语气诚恳，“我也没有那么多力气去把数之不尽的鸡蛋搬回来。再说即使搬回来了，家里面也没有那么多位置可以摆放……”
墨癸嘲讽一笑，道：“人类真是愚笨到不可思议。既然你没力气把鸡蛋搬回来，难道不会去买一些会生蛋的母鸡吗？一只母鸡一生能下多少蛋？数之不尽！”
嗯，这话貌似符合逻辑，但是……
“母鸡并不是一个生蛋的机器”董飞芷尝试着跟他解释，“它是一个生命。”
“所以？”墨癸挑高眉毛。
“在生很多很多数之不尽的鸡蛋之前，它还需要吃喝拉撒睡。”董飞芷说道：“直到它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然后？”墨癸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所以为了得到很多很多数之不尽的鸡蛋”她顿了一下，说道，“你得要担负它的一生。正因为很多人都做不到那一点，所以我们才会放弃那只会生蛋的母鸡，直接去买它的鸡蛋。”她小心翼翼地抬头跟他说道：“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墨癸低眉沉吟了一下。
“既然这样”他开口道，“那就先买十只母鸡回来算了。”
董飞芷的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
“那些母鸡要圈养在哪里？”她瞪眼问他：“阳台太小了，要是养在阳台，我怎么有地方晾衣服？我不像你，你每天都穿这么一套衣服，不洗不换。”
墨癸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你还不是来来去去都这么几件寡淡的衣服！”他嘲讽一笑，道：“不过你放心，我并不打算将它们养在那个逼仄的阳台，我要把它们养在我睡觉的地方。”说完他伸手指向某个褐红色的房门，朗声道：“就是这个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