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风光无限明媚。
路人目光无限忧伤。
“把门关上。”校长的一句话把阿宝的高音踢下去了,迟子烬一个趔趄差点儿看不见头顶的三尺神明。他定住心神从地面上站住脚,转身将门轻轻闭上。
陆天枫也受惊不小,脸上散发出一种音乐才子所特有的忧郁气质,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躲在我的后面,双目紧闭不言不语。
所有的老师骨子里都有种奴役性,学生理所当然是被奴役的对象。校长以一种指挥千军万马的姿态坐在白色柔软的布艺沙发上,他用一种类似平和的姿态和我们对话,空气呈静止状流动。
他从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讲到人之初再讲到其他学校的学生是如何如何的尊师重道,最终讲到古人孝敬父母的卧冰求鲤,我们佩服他的渊博知识但他几乎没有一句话讲到重点,他讲的口干舌燥嗓子冒烟而我们却听得云里雾里,其实孝敬父母应该和扎他车胎没多大关系吧我在想。
然后校长就真的从沉默中爆发了,他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脸上是一种因为愤怒而产生的扭曲表情。
“你在干吗————?”
然后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手机滑落在地上的声音,我转过身去就看见一脸苍白的陆天枫和骨节分明的悬停在空中的两只手,手机在白色的地板上反弹了一下就瞬间分开为三半停止跳动。
光线大束大束地从窗外汹涌进来,被地面吸收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所有的声音仿佛一瞬间沉入了无声的海底,只剩下标本般清晰的手机碎片夹杂着莫名的恐惧感均匀地涂抹在视网膜上,然后那些琐琐屑屑的恐惧就呼啸着扯破头皮向更高的地方涌去,最终只剩下一片麻木。
“你这崽货干吗呢,我在讲话你却在一边玩手机,懂不懂尊重人啊你,你……”又是一番语言炸弹。
而就在这时校长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想我们得救了,于是很乖地垂下手。
铃音是这几天大街小巷都在传唱的口水歌曲“最炫民族风”,校长一边瞪着我们一边接电话。他起初只是用眼睛在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上轻瞥一眼,等看清屏幕上那个人的名字时突然怔了一下,这不是自己生命中除了妻子和老母亲之外最重要的那个女人吗,她怎么会在这时突然来电话,莫非有什么……
——时间回到三十几年前。那时的自己过得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头上顶的博士头衔就像一个耀眼的光环,能看不能用。找不着合适的工作,又不甘居人后,于是只好找了一份比餐馆服务生体面一些的库房工作。而每月的工资就像女人的月经,一个月来一次,一周左右就没了。生活每日每日地出现财政赤字,渐渐越来越入不敷出。直到她出现,自己才有幸开起了如今这个私立高中。
校长接通电话,脸上预备好的笑容像每周三第五节体育课进行的长跑拉练,均匀地分配进各个身体器官,面部因为太过用力而形成明显的生硬轮廓。
——叶琳啊,还好吗?
——叶校长,你好。我今天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可以吗?
——嗯,你说吧
显然有点儿不高兴,但还是勉强地笑笑,然后迅速收拢起表情。
——能把你的电话交给枫儿吗,我想和他通话。
显然具备了一个成功人士的说话秘诀不给对方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枫儿是谁,过来接一下电话。
——妈,是我……
陆天枫接过来退到一角讲电话。
校长觉得整个世界仿佛突然消失了一块角,然后山崩地陷日落星出世界倾覆,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胆大包天敢扎自己车胎的坏学生竟然是她的孩子。
“那你将电话交给你们校长吧,我来跟他讲讲请。”陆天枫讲完最后一句将电话交给了校长,然后看见他一脸窘相。
校长接过电话小声嘀咕儿一阵,然后挂了电话坐在椅子上背过身去,看不清脸也看不见表情:“出去吧,明天一人交给我一份检讨。”
11:45分。空气中漂浮着大把大把新鲜氧气的味道,于是我们就觉得很幸福。
从校长办公室所在的楼下往我们的教室有一条很长很宽阔的柏油马路,黑色且温润。
我和迟子烬为刚才校长的意外开恩感到疑惑,然后就追着陆天枫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陆天枫就对我们讲自己的妈妈曾经投资过这所学校然后校长顾忌妈妈的面子自然就放了我们。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波澜不惊的平静,然后我们就在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大量游离的黑色冷痛,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奋力地眨眼睛然后眨着眨着就哭了。
然后我们就想起了他的妈妈最后一次出差时交给他一张没有温度的信用卡对他讲自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来然后陆天枫当天晚上在黑暗中怎样流了一地的眼泪,而他的母亲自从那次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现在直到今天。
走在路上四周的树上大片大片地掉叶子,我意外地听到了蝉鸣,一声一声,悠扬而清脆,像是一个不断倾诉着自身哀怨的心事重重的女词人。我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胃中一阵巨大的疼痛,然后视野里一片混沌,整个人就那样直直地朝身后倒了下去。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