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承欢居到青竹阁，左右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路程，殇离却故意走走停停，拖拖拉拉的用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大厅。
一路上看着楚墨涵和莲如碧两个人有意无意的眼神交流，殇离觉得很有意思。
夙秦早就派了弟子回来禀报，所以，见到他们三个一起回来龙念一并没有太震惊，不过还是有些意外殇离竟然会跟他们在一起。
见到龙念一之后莲如碧就双膝跪下，一言不发，任由夙秦在一旁添油加醋。
夙秦看她不顺眼她也知道，只是没想到竟然狠毒至此。
等夙秦终于把事情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的叙述了一遍，莲如碧才缓缓抬头，看着竹椅上的龙念一，一字一句道：
“属下自知罪无可恕。但请阁主看在属下为青竹阁尽心尽力这么多年的份上，放楚墨涵一条生路。”
“莲儿！”楚墨涵急急的开口，想要解释什么，却被一旁的殇离点了哑穴，再发不出声音。
“哦？”龙念一挑了挑好看的丹凤眼，饶有趣味地盯着莲如碧，“你愿意为了他去死？”
“是！”莲如碧坚定地点点头，完全不理会一旁楚墨涵痛不欲生的表情。
“那如果我说，只要你肯亲手杀了他，我就饶你不死，并且不计较你背叛的事儿呢？”龙念一觉得，面对生死的时候人应该都是自私的吧，毕竟，除了亲人，谁愿意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恕属下难以从命。”
“大胆！”龙念一大声喝道，整个青竹阁，除了殇离和雪姬，他还不允许有其他人违背他的意思，“你可知，违背我的命令，有何下场？”
“求阁主成全。”莲如碧已经彻底豁出去了，一命换一命，她已经算赚了，而且照现在的情况看，殇离还没有表态，雪姬还没有过来，情况还不是那么糟。
如果殇离跟雪姬两个人力保楚墨涵的话，或许他真的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就转过头去看殇离。
可惜，殇离只是在一旁站着，眼神却没有任何焦距。
看来，还是自己天真了。
从来没有听说过青竹阁有失手的时候，也没听说青竹阁有过背叛还逃过惩罚的。
“阁主！”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急匆匆的，正好挡在了莲如碧身前，使得她没办法看清龙念一的神色，也就没办法揣测上位者的心思。
“……”见到来人，龙念一脸色微变，“你先下去。”
“我知道，万两黄金对青竹阁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阁主这么想接这单生意，不过是因为您想杀楚墨涵，是不是？”敢用如此口气跟青竹阁主说话的人，除了雪姬外，没有第二个人。
“是又怎样？”龙念一挑挑眉，看着台下的雪姬，很好奇为什么她这次如此坚决的反抗他。
“敢问阁主原因？”
“原因么？”揉了揉额角，突然觉得有些疲倦，报仇这个原因会不会太俗气，“好吧，我就让他死个明白。”说完，起身向着楚墨涵走去，在他面前不到一臂的距离停下，盯着他的双眼，想要看出来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其实心里还是隐隐的期盼着能被楚墨涵认出来吧，可惜，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满脸都是乞求，都是对莲如碧的担心。
“你可知，我原是叫做，楚璎珞。”说完便满意的看着楚墨涵的反应，惊讶，不可置信，最后竟然会是一种惊喜。
可惜被点了哑穴不能出声，现在的楚墨涵一定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对面的龙念一说。
抬手解了他的穴道，他倒是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动听的话来。
“璎珞？你真的是璎珞？”激动的抓住龙念一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来，试图从面前这个冷峻的男子身上找到一点熟悉的气息，“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哼。”一挥手打掉他的手，冷冷地望着他，“你倒是希望我死了吧？还有你那个恶毒的娘，是不是跟你说我跟我娘亲因为偷东西被你爹撵了出去？她现在也是人老珠黄了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住那个男人的心。”
“……我娘她……已经过世六年了。”提起以前娘亲对楚璎珞母子做的事情，楚墨涵也有些愧疚。
当时他还小，不懂事，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弟弟是爹跟家里的丫鬟生的，知道娘亲不喜欢弟弟，知道爹怕娘亲。所以弟弟不见了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才明白当初娘亲做的事情对璎珞母子意味着什么，虽然对外是说璎珞的娘亲手脚不干净，可是家里人其实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没有人敢去质疑当家主母的决定，哪怕是他们的父亲。所以璎珞母子被赶走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是么？”听到这个消息龙念一还是震惊了一下，虽然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人，可是听见她已经去世了内心还是有些震撼，原来这些年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已经没有了，如果生命当中没有了复仇，是不是就可以放下身上的担子，专心的去寻找另一个人。
楚墨涵点点头，他没有错过龙念一眼中的错愕：“璎珞，当年是我娘对不起你们，如果你一定要杀了我才能解恨的话，我希望你能放过莲儿，就当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求你了。”
绕来绕去，话题又绕了回去。
“哦？”既然话题已经绕了回来，龙念一也恢复了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眯着眼看了一眼楚墨涵，“莲堂主是我青竹阁的人，你凭什么管？而且，既然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说完向后退了一小步，依旧盯着楚墨涵。
听完他的话，楚墨涵毫不犹豫的向着龙念一跪下：“还请阁主高抬贵手，一切事情因我而起，与莲堂主无关。”
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给自己下跪。
虽然被撵出楚家的时候他还是个刚总角的小孩，但也知道楚家人跪天跪地跪父母，宁折不弯的性子。如今楚墨涵为了莲如碧竟然会下跪，可见莲如碧在他心中的地位相当高。
如果换成了自己，会不会为了慕雪姐姐对敌人下跪呢？
以己度人，不禁也有些动容。好歹他俩现在还可以为了对方死，还有保护对方的能力，可是他呢？他连慕雪姐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更别提找到她了。
“阁主。”雪姬见龙念一脸色变了几变，比开始时柔和了许多，心想这事基本上就成了，只是怎么说他也是高高在上的阁主，让他就这么开口饶了他们未免有失颜面，不如自己做个台阶让他顺势下了，“不如先将这二人先软禁起来再商量对策。”
“阁主！”眼见着能趁此机会除去眼中钉，却在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夙秦愤恨地看着雪姬，“此事……”
“阁主啊，”一直没出声的殇离突然出声，仿佛没有注意到刚才厅里的剑拔弩张，侧身闪到夙秦和龙念一中间，打断了夙秦，“白虎堂最近进的药材成色不太好，你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这么蹩脚的借口也就殇离能想的出来。不过众人倒也没去揭破，龙念一也像模像样的点了点头，跟在殇离身后去了白虎堂。
雪姬在他走后扶起莲如碧和楚墨涵，唤过自己的护法扶着莲如碧带回了朱雀堂。留夙秦一个人在原地盯着他们的背影恨不得上去砍上两刀。
——总有一天要你们所有人好看！
亥时，白虎堂主房。
吃过晚饭，左右无事，殇离想了一下就跑到了朱雀堂，硬拉着雪姬去听故事。
看见殇离和雪姬，莲如碧急忙起身迎接。
“今天谢谢二位姐姐相助，如碧感激不尽。”
“想要谢我们也容易，”殇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看样是打算好了听个长故事了，“把你们俩的故事告诉我们就行了。”
莲如碧一愣，没想到殇离竟然会提这样的要求。随即也挨着雪姬坐下，想起以往的事情，脸上也浮起了幸福的笑容。
“那年我还只是老堂主手下的一个小随从，那次是我第一次出任务。那时候的青竹阁还不如现在壮大，很多任务都是用我们的命换来的成功。
“那次就是。很多姐妹都在那里送了命，我侥幸活了下来，但重伤昏迷，被当成尸体一起送到了乱葬岗。
“我醒来的时候周围全是尸体，认识的，不认识的。
“挣扎了好久才找到进城的路，那时还是经验太少，也不想自己那一身血会带来多少麻烦，只是觉得进了城就有药铺，有客栈，治好伤之后就可以回到青竹阁。
“可惜别人不这么想。所有的人见了我都恨不得立刻躲得三丈远，我还没进门就被药铺老板撵了出来。当时伤重，被他一推一下子向后仰去，却被一个人扶住。”说道这儿莲如碧微一停顿，脸上的笑容又大了几分。
“当时的墨涵也还不是什么江南双剑，不过是个刚刚行走江湖的少年，见到不平事总是想管上一管。所以带着我去找药铺老板理论，还把我带回家给我疗伤。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爱上了他。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他，不过情窦初开时觉得什么都比不过他重要。反正阁里也当我是死人了，留在他身边也不会有什么后患。
“那时候觉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没有名分，我也很开心。
“可惜，他娘亲不同意。开始的时候，她还没说什么，只是偶尔派个人过来打听一下西厢里住的到底是什么人，打听清楚底细之后就开始过来找我，表面上很和蔼，却是在不停的暗示我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劝我早日离开墨涵。
“当时也是年少气盛，觉得我爱他是我的事，既然人家这么不欢迎我，我又何苦赖在那里。
“所以趁着墨涵外出的时候，一个人收拾了行李回了青竹阁。
“那次青龙堂损失惨重，极缺人手，堂主也就没追究我消失的那几个月去了哪里。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墨涵牵扯上什么关系，哪知道竟然真的会有人出钱要他的命，而且他又和阁主有纠葛。
“听说他这么多年没有娶妻，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期待，说不定他还没有忘记我。所以那天晚上我去了楚家，本来只想远远的看他一眼就离开的，但我没想到他现在已经是楚家的当家。看着他在烛光下身影，脚就一步都挪不开了。
“刚下山的时候我真的是想杀了他的，可是那一刻，我知道，我永远都没办法对他下手。”
说完之后，莲如碧深深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阁主到底会怎么样，自己自然是不可能反抗的，看起来楚墨涵对阁主也是心存愧疚，若是阁主要他的命的话恐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二位堂主，”想到这儿，莲如碧突然向殇离和雪姬跪下，“虽然平日里没有太大的交情，但如碧自认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二位的事情。如果可以，还望二位能帮忙劝劝阁主，饶了墨涵。”
“饶了楚墨涵？”殇离挑挑眉，用眼神制止了一旁想要一口应下的雪姬，“那你怎么办？”
“我？”莲如碧苦笑了一下，“只要他能活着，我死又怎样？”
“你可知，楚墨涵也是这般想的？”殇离说着，眼神偷偷瞟了一眼门外，真是，想听故事就进来嘛，干嘛听墙角。
听到这话，莲如碧一愣。
是啊，她想用自己的命去换楚墨涵的命，楚墨涵不也是这么想？
如果墨涵为了自己死了，自己会怎么想？
为什么没有站在楚墨涵的角度想过这个问题
其实有时候，活下来的那个才更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