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娜·卡特和她的女儿长得并不太像,这是喀秋莎对她的第一个印象。
那个戴着金丝框眼镜的中年女人神色茫然地坐在沙发椅里,一头黑色齐耳短发已经被她抓得有些凌乱了,但尽管如此,她看上去仍然不失为一个美女,尤其是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神秘的韵味,令人印象深刻。
不过,令喀秋莎颇感意外的是,海伦娜的外表虽然是女性,但举止看起来却十分的男性化——她下身穿着紧绷的牛仔裤,双腿叉得很开,手指的内侧有淡淡的黄色痕迹,看上去应该是长期吸烟的结果。
也许,这正是她身上那股神秘韵味的来源。还有,说不定她的丈夫正是因为她身上的这股“男子气”而最终抛弃了她。喀秋莎忍不住这样猜测着。
可是,一个女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男子气”呢?
她猜不透。
此时此刻,海伦娜完全像是掉了魂儿,当喀秋莎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你是海伦娜女士,爱丽丝的母亲吧?”喀秋莎问道。
海伦娜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站了一个银发红衣的年轻女子,似乎有些惊讶。
“呃……我就是,请问你是……”
“我叫喀秋莎,是第十九分局的探员,关于令爱失踪的事,有些问题想请教你。”喀秋莎得体地回答道。
海伦娜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显得很是苦涩。“还能有什么好问的呢?我的女儿被怪物抓走了,就这么简单。”
“你能接受这个事实,这是好事。”喀秋莎点了点头,并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我也是你口中所谓的怪物,我是一个吸血鬼。”
海伦娜猛地望向她,似乎不太确定这是不是玩笑话。
好一会儿,她才说道:“如果你是专程来跟我开玩笑的,那么请你离开,我现在心情很糟。”
喀秋莎觉得对方说话的语调并不是很坚决。
看来,软弱和恐惧占了大部份。
“今天早上,你为什么没有待在家里?”喀秋莎切入正题。
“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
“那就请再说一次吧,这对你也许会好一点,你需要重复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来帮助你找回理智。”
“……你是心理医生吗?”
喀秋莎被逗乐了,当然,在这种场合她是不会笑出声来的。“如果我穿了一件白袍会让你觉得安心一点的话,我会这么做的,只可惜我临时找不到那种衣服。我当然不是心理医生,我说过了,我是个吸血鬼,而我的搭档也是。”
海伦娜抬起那双像小鹿般迷茫的眼睛:“搭档?”
“他叫卡欧斯,现在正在替你的案子四处奔波,我想,他很快就会替你找到女儿了,你不用过分担心。”
“我已经……已经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了,我原本和丈夫生活得好好的,他却忽然离开了我,剩下我和女儿相依为命。然而,昨天一切都还好端端的,今天就突然有个戴着兔子脸的疯子跑出来,把她给抓走了,现在我还得靠吸血鬼替我找女儿……这是……这简直就跟愚人节的玩笑没什么两样!不!比那还要更过份!至少我可以确定那是玩笑,而现在……根本都……”
她紧闭着双唇,没有再说下去。
不知不觉,喀秋莎的眼圈竟有些湿润了。她不由得一惊,自己是一个有着纯正血统的古老吸血鬼家族的直系后裔,打从出生起就不是人类,怎么可能会有人类的感情存在呢?而且还是那种脆弱的感情。
于是她定了定神,说道:“请继续说下去,你现在说得越多,就表示你能更快恢复过来,过上你以前的正常生活,你要骂也可以,要哭也可以,我很高兴你还能说这么多话。”
“请你离开!”海伦娜断然道。
喀秋莎没有应声,只是迳自站起身来,正当海伦娜以为她要离开时,她却突然抓住了海伦娜的手臂。
“你……你要干什么?”她惊恐地望着对方。
那双金色的犹如猎鹰一般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直视着她,“不干什么,只是想进入你的记忆,看看你究竟有过什么遭遇。”喀秋莎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快放开我!”
海伦娜挣扎着,但她不可能是吸血鬼的对手。
一瞬间,整间室内都变成了鲜红色,墙壁和地面都在缓缓地鼓动着,像恶心的肉块一样,并且像是有生命一般跳动着。而海伦娜原本坐着的地方立刻深陷了下去,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抓住喀秋莎的袖子。
“你会很庆幸我没放开手,海伦娜女士。”喀秋莎微笑道。
“这……天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海伦娜高声尖叫了起来。
喀秋莎搂住海伦娜的肩膀,而海伦娜并没有抗拒,恐惧已经占去她心头大半,喀秋莎先前带给她的反感相较之下就几乎被抵销了。
“冷静点,我的耳朵比起人类来说是灵敏很多倍的,你这样大吼大叫会让我耳鸣,那样我可能会松手,谁知道洞里面有什么恐怖的怪物,我猜你可不想掉下去。”
海伦娜怔怔地瞪着她,闭上了嘴巴。
“很好,非常好,乖孩子。”喀秋莎轻柔地说道,“你愿意配合的话,事情会好办很多,现在好好抓着我,别松手,我们要去你记忆里可能会有用的地方……不要胡思乱想,要调整好呼吸……对,就是这样……”
“我的记忆……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海伦娜微弱地问道,她的意识已经渐渐有些模糊了。
“正确的说,你现在已经不在现实世界里了,我们在你脑中记忆的门口,而我会需要一把钥匙,那把钥匙就是你,没错,就是你,我得进那道门里看看,好知道你的记忆中是否有什么线索是你没提供给我们的……控制好呼吸……”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我在胡说吗?一个还在念小学的小女孩不可能会莫名其妙地被非人类盯上,总要有原因,当然,除非对方是针对不特定对象下手的变态非人类,这另当别论。但是这件案子的犯人并不是那种类型,而是有某种更深更久远的情感存在着,那种情感不可能寄托在一个年幼的女孩身上,因为那里头倾注的东西太漫长了,所以,问题只有可能出在你的身上,海伦娜女士,而我现在正要做的,就是找出那到底是什么。”
“你是说……问题出在我身上?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说……是我派那种怪物伤害我的女儿?”海伦娜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她不可置信地瞪着对方。
“是有这个可能性。”喀秋莎无奈地点了下头。
“你简直是疯了!”
“我疯了?别告诉我你对‘卡尔’这个名字毫无印象,那很可能就是抓走你女儿的人。”
“没有印象,我从来就不认识叫卡尔的……”
喀秋莎将她冰冷纤细的手指挡在海伦娜的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别说得那么肯定,人类的记忆是最靠不住的,也许你过去认识他,但是随着岁月的流失,他被你遗忘了,但容我提醒你,‘卡尔’这个名字也可以是另一个名字的变体。”
海伦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有时候,人们会暱称叫卡特的人为‘卡尔’,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喀秋莎淡淡地说道。
紧接着,世界陷入了黑暗。
门是用硬纸板做成的,以致于爱丽丝差点就将那看起来很“厚重”的大门给弄坏了,她不得不小心地穿过门口,并将纸板门尽可能关好──她可不想因为弄坏了东西而惹得这里的主人生气,那样她可能就得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门后面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比爱丽丝自己的房间大不了多少,这里张贴着一些用图画纸画成的画,上面画着青色的毛虫,也有长相奇怪的乌龟和鸟头怪物,另外还有一些画纸上画着不知是海象还是海狗之类的灰色生物,而它的身旁有一堆长着脚的贝壳,最后一张图则是一个人头朝下倒插在土里,旁边有一匹像是在笑的马。
这些画看起来都非常诡异。
爱丽丝一点也不喜欢这些古怪的画。
这些图画都是用图钉钉在墙壁(其实是纸板)上的,但有一个空位却只有图钉没有图画。爱丽丝走上前去察看了一下,发现图钉上头有一小角被撕裂的纸,看起来像是原本有张纸钉在那里,但后来却不知被谁给撕掉了。
也许是刚才的那只猫吧?爱丽丝心想。
不过,她在房子里并没有发现那只紫色的柴郡猫,她很确定它是走到这间房子里来的,但此刻它却不见了。
房间中央有一张小桌子,桌上堆着一大堆信件,多到有一些信件甚至滑落到了地上。除此之外,桌下有一盘被打翻的西洋象棋,还有一罐被弄倒的红墨水,墨水全都流了出来,把地毯弄得像是沾了一大滩血,但看来已经干掉了。
原本坐在这里写信的人,一定很赶着要去什么地方,所以才把棋盘和红墨水给打翻了。来不及整理。爱丽丝这样猜测着。
然后,她走近了小桌子,看见有一封信甚至来不及被装进信封里,就这么随意地摊在桌面上。她好奇地将它拿起来看,虽然有很多字她还看不太懂,不过她大概看得出来那是封写给爱丽丝的信。
是另一个爱丽丝,不是她。
信末的署名是“卡尔”。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不是为了我而准备的,而是为了另一个爱丽丝,那又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呢?难道是弄错了?
她生气地想着。
干脆把这些信都通通撕掉算了!这样另一个爱丽丝就再也不能读到它们了。她忽然有了这样一股冲动。
但她终究没有这么做。
她又看了那封信一次,最后将它对折再对折,并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她要把爱丽丝的信偷走。
虽然这样做是不对的,妈妈跟她说过很多次,不可以偷别人的东西,但既然那个人──那个叫卡尔的人不经她的同意,就擅自把她抓到这个古怪的地方来,那她也没有必要对他遵守什么规矩。
再说了,既然迟早是要回去的,那么从这里拿走一样东西留做纪念,这不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吗?
当然了,最主要她还是想报复一下卡尔,还有那个和自己同名的女孩。
“我可不希望有人像那样把我折起来,那会很不舒服的。”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角落里传来,把爱丽丝吓了一跳,她立刻转过头来,只见先前那张画有紫色猫咪的纸片正站在一旁看着她,蜡笔画的眼睛似乎闪烁着某种光芒。
“你怎么会在这里?”爱丽丝问道。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我可是先你一步进来的,你难道忘了吗?”柴郡猫走过她的脚边,并轻飘飘地跃上了小桌。“你已经知道我原本在哪里了。”它朝墙壁上缺少了画纸的图钉扬了扬下巴──如果一张纸有下巴的话。
爱丽丝望向那面墙壁上空了一块的位置,问:“你原本是被钉在那上面的?”
“对,卡尔把我钉上去的。”
“那他为什么又把你撕了下来?”
“不,是我自己逃走的,我不喜欢老是被关在同一个地方,我是猫,喜欢自由来去,他不能就那样困住我,就算他是我的创造者也一样。”
“可是你也离不开这里,你说过你不知道出去的路。”爱丽丝好奇地说道。
“那是因为我从来没认真地找过。”柴郡猫说,“如果有一只猫想要离开一个地方,那么他就绝对找得到出去的路,我并不是特别讨厌这里,所以我还不想离开。”
“你不怕你的创造者找到你,然后把你钉回去吗?”
“那样对他来说就太麻烦了,我想他会宁愿另外再创造一只猫,一只代替我的猫。不过,我猜他大概知道就算是那样做了,猫还是会跑掉的,所以就让它空在那儿好了。”
爱丽丝想了想,说道:“我想你说得对。”
那只纸片猫忽然推了她一下:“对了,你拿了什么?”
“呃……是一封信。”爱丽丝顿时脸红了。
“你为什么要拿那封信?”
“因为……因为上面写着是给爱丽丝的。”
“但你知道那不是写给你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低下头去。
“如果你想拿的话,就尽管拿吧,反正这里的东西都没有主人。”柴郡猫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大家都知道还有另外一个爱丽丝,但她什么时候会来却根本没人知道,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卡尔不是这里的主人吗?”爱丽丝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是,如果他是主人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柴郡猫轻轻扬着尾巴,纸片的一角优雅地摆动着。“他只是我的创造者,却并不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是爱丽丝……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是另一个爱丽丝。”
爱丽丝收回了目光,伸手抚摸着硬纸板做成的小桌子:“他创造了你,那表示他就是你的爸爸,小孩子应该听爸爸的话,不是吗?”
“那只是其中的一种规则罢了,但规则并不是每种情况都适用。”它扬起头来,“换个角度来说吧,如果我是一只听从卡尔的猫,那么我就得告诉他,你拿走了他写给爱丽丝的信,那样他说不定会很生气,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爱丽丝想了一下,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说的对吧?这间屋子里所有人都看见你拿走了那封信,但唯一能自由走动和说话的就只有我而已,而我却并不想去和任何人告密,说你拿走了本来并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真的该感到庆幸才是。”柴郡猫不紧不慢地说着。
“所有人?可是这里并没有任何人啊?”爱丽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是那些画啊!还有地上的西洋象棋子,它们可是全部都看到了你的行为。”
“你是说它们……全都是活的?像你一样?”爱丽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是不是活的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看得见的东西,它们没有道理看不见。”柴郡猫伸了个懒腰,然后从桌上跳了下去,轻飘飘地没发出有一点儿声音,看起来就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爱丽丝觉得她已经开始有点喜欢这只古怪的猫了。
虽然它一开始看起来很尖酸刻薄,讲的话也有些过份,但是……它好像并不坏,可能是待在这种古怪的地方太久了的缘故,脾气也跟着变得古怪了。
“你是不是……很讨厌那个叫卡尔的人?”爱丽丝问。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我相信不会有人喜欢一个把自己钉在墙上的人。”
听到这话,爱丽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她来到这个陌生而又古怪的地方后,第一次有了放松的感觉。
“那……你就不怕卡尔回来吗?如果你一直待在这个地方的话,迟早会碰到他的吧?”爱丽丝关切地问道。
“有什么好怕的?他根本就很少真正待在这个地方,大部份的时间他都在外面奔走,寻找另一个爱丽丝,他只关心这一件事,其他的都无所谓,我们这些由他创造出来的东西只是留在这里作准备,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女孩。”
“听起来……跟我爸爸很像。”
“嗯?”柴郡猫抬眼看着对方。
爱丽丝眼中的笑意忽然消失了:“我爸爸也是这个样子,他很少回家的,老是说自己在忙,很忙,非常忙,因此没有空陪我玩儿,他从来都不管我做了些什么,也不管我的心情好与坏,就算我忽然消失不见了,我猜他也不会在乎的。”
“而你现在是真的不见了。”柴郡猫说。
“是啊,我忽然就这么消失了,我怀疑有谁会真的来找我,真的为我伤心。”
“那你妈妈呢?难道她也一样不理你吗?”柴郡猫有些同情地问道。
她摇了摇头,说:“妈妈对我很好,也会常常陪我玩儿,她每天都会待在家里,有时在厨房里给我做我最喜欢吃的饺子和陷儿饼,有时给我缝制布娃娃,有时则是在电脑前写作。可是……她却没办法叫爸爸留下来,我知道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但她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让爸爸陪我玩儿。”
“你认为她没办法来救你,是因为那是她做不到的事情?”柴郡猫看着爱丽丝,眼神意味深长。
“可能吧。”她微微扁着嘴,并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哦,你可真是个小可怜儿。”柴郡猫同情地说道,然后从她身旁走开了。
“你要去哪里?”
“如果你感到好奇的话,大可以跟上来,就像你刚刚跟着我进来这个房间一样。”
“你愿意让我跟你一起走?”爱丽丝兴奋地叫道。
那张纸片的前端弯曲了起来,并发出“沙沙”的声响:“你不要搞错了,并不是‘一起走’,我只是不介意后头有谁跟着而已,这跟‘一起走’是不一样的。”
“但那表示你并不讨厌我,是吧?”爱丽丝笑道。
“无所谓讨厌不讨厌,不过,我可要提醒你,我也有可能把会你带去某个危险的地方,把你出卖给卡尔或其他什么人。”
这话让爱丽丝感到有点不安,但她不打算退缩。她挺了挺胸说道:“没关系的,是我自己决定要相信你的,如果出了事我自己负责!”
“你果然是个蠢女孩,不过我喜欢。”
柴郡猫慢悠悠地朝墙角边走去,然后便消失在了阴影里,这让爱丽丝吓了一跳,但她很快便发现阴影中有一面很古旧的镜子,而柴郡猫就站在那里面,扬着那双金色的眼睛懒洋洋地看着她。
这是要我进到里面去意思吗?爱丽丝这样猜测着。
于是,她朝镜子缓缓地伸出手,下一刻,她看见自己的手消失在了镜子的里头,接着是腿、半个身子、整个头,最后全身都埋进了镜子里,彻底地消失了。
第4章卡尔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