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悬疑推理> 哥特夜诡秘事件 西冷社悬疑典藏·第二季>番外二:噬梦魔
一、男孩与老爸
1
你遇过噬梦魔吗?老爸说,每个大人都遇到过噬梦魔,只是就算看到,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去年底,住在后街的女生弄丢了她的猫咪──我不认识那个女生,也不真的认识那只猫咪,只是偶尔放学时会看到它在路边晒太阳而已,这种时候,如果附近没人的话,我会去摸摸它,它跟其他猫咪不一样,它会让我摸,其他猫咪不让我摸通常是因为它们不认得我,不过,我也不知道那只会让我摸的猫咪是不是真的认得我就是了,因为有一次我同学去摸它,它也让他摸了,而他跟它是第一次见面,我想,那只猫咪大概是不管谁来都会让摸的吧──扯远了。
总之,那只猫咪现在已经不见了,可能是被别人抱走(老爸说那么乖的猫咪放在外面本来就很容易被抱走),也可能是绳子没绑好,它自己跟朋友跑掉了,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一只白色身上有灰色花纹的猫咪,那可能就是它,也可能不是,只是刚好长得很像的猫咪而已。噬梦魔就像这样子,你说不定早就遇过它了,可是你不会知道它是不是噬梦魔,你也不会特地去问它,因为它跟你的语言不通,就像你跟猫咪一样,而且更多时候,你可能遇到了却装作不知道。
老爸说,有些大人──少数的大人,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遇到过噬梦魔了,只是他们不想承认而已,我问为什么,他说那是因为他们还想继续作梦,“但当你知道那是梦的时候,你也没有办法再继续梦下去了,因为那表示你已经醒了”他这样说。
可是有时候,如果你赶快睡回去,其实还是可以梦到刚刚的梦的,我这样跟他讲,但他只是笑了笑,告诉我,那种机率很少,可遇不可求,大多时候,你只会梦到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而已,而且就算你这次可以梦到最后──梦境也通常不会像一开始那么美好。
说了半天,还没提到我老爸是做什么的,我知道你可能没什么兴趣,但因为这跟我刚刚讲的话题有关,所以我还是得告诉你才行,我老爸是个飞行员,不过他的工作内容可能跟你想像中的飞行员有一点点不一样,他不用在国庆节表演,也不用飞到别的国家去丢炸弹,该怎么说呢,虽然我觉得直接说出来有一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让我直说吧:他的工作,就是负责抓噬梦魔。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我在开玩笑,或是我被我爸骗了,不过,我也不指望你相信,所以没关系,你听听就算了,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爸是全天下最不会说谎的家伙,只要他在说谎,你总是可以马上就看得出来──这可能是他为什么到这把年纪还讨不到老婆的关系,女生都喜欢跟会骗她们的男生在一起,天知道为什么。
事先声明,我不是在推销我老爸,不要误会,只是关于他的事还必须多说一些,这样我才能好好把接下来的事──尤其是关于噬梦魔的那一些告诉你。
2
我小时候──忘了是几岁时的事了,总之应该是五岁以前吧,有阵子我每天跟我老爸吵,说我想要一个弟弟──这话现在想起来真让人脸红,不过毕竟我那时还不太了解制造小孩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也知道得不多,只是大概知道一点,我还是很纯洁的请相信我),我那时一直深信,只要想办法说服我老爸找个女人结婚,我就可以有个弟弟跟我一起玩(虽然当时我身边所有有兄弟姐妹的人都告诉我,那不是个好主意),后来他大概是被我烦得受不了了,有一天他出门后,一直到太阳完全下山了才回来,而且还抱了个小婴儿。
后来我发现照顾小婴儿是全天下最糟糕的差事,就没有再跟他吵了,不过当那小鬼稍微长大后,偶尔还是满有趣的,我们会玩乐高积木、变形金钢或是遥控赛车之类的──除了我的遥控车或飞机老是被弄坏,还有“我弟”并没有小鸡鸡之外──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是很确定,这一定是当初我跟我爸在沟通上出了什么误会。
说到这里,你应该会觉得我跟我妹──虽然直到现在我还是宁可叫她“老弟”──大概都是我爸收养来的吧?不,我在这里要很严肃地告诉你,我跟我妹都百分之百是他亲生的,只是我们没有妈妈,不是我们的妈妈跟人跑了,或是死地掉了,而是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人。
请别误会,我这样说不是对她有什么仇恨或者其他什么,而是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有。老实说,这方面的细节我不太想去追究,不过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老爸他从来没真的对我们说过这方面的事就是了。
当然,小时候,我也曾经怀疑过自己不是老爸亲生的,也怀疑过我妹是偷抱来的(照我上面的说法看来,的确是很像),尤其是我妹,她的肤色跟头发颜色都很淡,而且还有自然卷,这有点像混血儿,可是我跟老爸的头发都是直的──我的发色比起我爸略微淡一点,我爸的头发就完全是黑的,不过最近多了些白头发,他对这件事简直在意得不得了,但我一直觉得全白明明就很帅,搞不懂他为什么想尽办法遮遮掩掩──我又扯远了。
总之,我曾经问过我老爸,为什么只有老妹有卷发──我没有不怕死到藉此暗示我爸:我跟我妹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他亲生的,如果有人这样质疑他,他会先把对方嘲笑一顿,如果对方还是很白痴地继续穷追不捨,他就会翻脸。
身为一个将来还要跟他相处好几十年的乖儿子,我当然不会蠢到去干这种事,我没记错的话,那时我才七岁,他告诉我,那是“鸡音”的关系,因为他有自然卷的“鸡音”,所以我老妹才会有卷毛。
当时我盯着他几秒,然后告诉他“可是你没有卷头发”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很认真地回答我,他有卷头发的“鸡音”,只是没有显露出来而已,我问他“那以后你会有卷头发吗?”他说不会,永远也不会,我回问他“那你怎么知道你有卷头发的‘鸡音’?”他说,因为妹妹是卷头发,我很困惑地想了想,因为这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最后他摸摸我的头(他很爱摸我头,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老爱这样,他说因为他自己的头不好摸),告诉我一个千篇一律的结论“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然后回头去看他的体育台。
当时我一直不了解为什么鸡的声音会让老妹的头发变卷,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应该写成“基因”,跟鸡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也依然不甚了解基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爸当初告诉我这个词,是因为他指望当时才七岁的我能理解那么复杂的东西吗?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对我期望过高还是单纯的缺乏常识。
虽然,现在我已经完全确定,我不可能不是我老爸亲生的,但我也很清楚,我跟我老妹并没有妈妈──我猜老妹应该也或多或少知道这回事,因为她很爱看书,她看过的书比我还多,她一定知道我们是怎样来的,只是她跟我一样,不会无聊到拿这种事去问老爸,那太尴尬了,大家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3
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知道你会说这根本只对我重要而已,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呢──我想说的是,我从小就想跟我老爸一样,当个飞行员,我猜“以后想跟老爸一样”这点,应该是每个男生小时候都或多或少会有的向往(虽然我没真的求证过,说不定只有我是这样),不过,这好像也不仅限于男生就是了,我有个表妹,五、六年前我见到她时,她说她以后想跟她爸一样当个卡车司机,算起来,她应该已经十一岁了,不晓得她现在还想不想开卡车。
老爸当然也知道我有这个梦想,毕竟他很清楚是谁从小就老爱跟他到工作地点,又老趁他不在时跑到飞机上搞破坏──我发誓我只是不小心按了下按钮而已,谁知道它会真的动起来!后来等我稍大一点的时候,他开始会教我一些简单的飞行知识,我猜他是有一点高兴的,只是老爱装成因为他刚好有空才顺便教我。
后来,他才终于让我实地体验飞行──用那台他不知去哪买的二手旧机种,还花了不少工夫改装,才让它真的能飞。虽然那跟正式飞行员开的还是有很大差距,不过能飞已经让我兴奋得要死──尽管飞行中老爸还是经常在我耳边唠叨,指东导西的,让我值得纪念的第一次飞行变得有点窝火,而且我还差点跟老爸吵起来,不过实际飞行在天空中还是很棒的一件事,我才飞完一次,就忍不住期待下一次了。
我忘不了那晴朗的天空,以及广大的绿地、城市、还有山川、河流,那是很自由、很舒服的感觉,虽然要我现在形容,我也吐不出什么像样的词汇(这种时候就会有点羡慕我老妹,她读的书超多,文笔也比我好一百倍),不过,那感觉真的很棒,你会觉得自己在这世上何等渺小,可是又何等幸运,能生在这世上,看到那么美的景色,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一辈子飞下去,永远不要下来。
老爸说,刚开始飞总是会很兴奋,要一直学到觉得这是件很稀松平常、很习惯的事为止,才能真正成为一个靠这吃饭的人,不然每次上去时都跟小鬼一样兴奋鬼叫,飞的时候又随心所欲乱飞一通,谁要请这种人啊?
不过,我才不相信他在飞行的时候,一点都不兴奋。
他说,要等到我成年,念完书后,才能去考飞行执照,不过我问过他同事,我老爸早在比我小的时候就开始在飞了──不过那也是当时法令比较不严格的关系,真恨我没早一点出生,虽然以我老爸的年纪来说,我大概已经算是太早被生出来了。
“噬梦魔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一个晚上,老妹早早就窝到房里写她准备拿去投稿校刊的大作,我跟老爸龟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一点也不恐怖的恐怖片,一边下西洋象棋时,我这样问他。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继续盯着棋盘,正当我怀疑他没听清楚,准备再重复第二遍的时候,他这样说:“就是吃梦的怪物啊。”
这回答跟没回答是一样的,于是我问:“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存在啊?”
“没有那种东西的话,你爹我不就要喝西北风去了吗?”
“谁跟你讲这个啊……我是说,那种东西是怎么来的?怎么形成的啊?”
“我怎么知道?”他这样说的时候,稍微把他的王后移到我的主教吃不到的地方去了。
“难道你工作的时候,从来不会去想它的原理吗?”
“没想过。”他说得理所当然。
有时候我觉得,这大概就是我跟他之间的代沟吧,我习惯追根究底,但他却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从不去问多余的事。
“那,噬梦魔长什么样子?”
“这个说不好。”他过了很久才回答。
我皱起眉头:“说不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好啊。”
“你这样讲很笼统,我不明白!”我有点恼了。
“我怎么知道?它们每只都长得不一样啊,有红的,有绿的,形状也千奇百怪,我要怎么跟你形容呢?”
他口气比我还凶,我只好闭上嘴。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它们到底长什么样子,毕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以后应该也会跟老爸一样当个飞行员,专抓噬梦魔,所以我当然会很好奇我未来将要面对的敌人长什么样子子──虽然说成“敌人”是有点严重,因为它们并不像杀人犯或强奸犯那么危险,它们不会真的杀掉你或伤害你,但是他们会吃掉你的梦,所以它们还是得被抓起来,而且它们也跟杀人犯和强奸犯一样,永远也抓不完,永远都会有新的噬梦魔出现,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出现的噬梦魔抓起来,尽量把它们的数量压低,除此之外,我们没什么能防范的方法。
“当它们出现在附近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老爸这么说时,抬眼看了我一下,他的眼睛颜色很淡,几乎要褪变成淡金色,我记得他的同事们也有这种眼睛,那是长期面对噬梦魔会有的后遗症,不过那并不会害他的视力受损,只是会让你的眼睛颜色变淡而已。
老爸说,当你抓到噬梦魔时,那也等于是偷看了别人的梦,所以那些梦为了不让你继续偷窥它们,就会想办法把你眼睛的颜色偷走,让你的眼睛在晚上变得跟猫咪的一样亮,那样它们就可以在被抓之前,先发现到你,它们的同伴就可以趁机逃走。
所以他们总是戴着有色的护目镜。
不过老爸说他偶尔也是会故意把护目镜拿掉,因为有些噬梦魔的模样实在很特别,隔着护目镜看太可惜了。
“如果你当时带着相机的话,就可以把它拍下来了啊。”我说。
“神经病!谁开飞机时还有那种闲工夫?”他边这么说着,一边吐掉老妹那天特别发明的新菜色——蜂蜜蛋卷。我觉得那东西有点甜过头了,而且还有一股焦味,但老爸好像没什么感觉,只是说他不喜欢吃鸡蛋的味道,所以才吐掉。
“那你下次带我去嘛。”我说:“我可以帮你拍,我技术很好的。”
“你不用上课吗?”他白了我一眼。
“等放假的时候啊。”
“再说吧。”
我知道他这么说等于是拒绝的意思,我猜他大概是嫌麻烦。
4
有一次,我在学校图书馆借到一本骨灰级的老书,这本书现在已经绝版了,你在外面根本买不到,它是一位已经退休的飞行员写的,内容介绍了不少他生平所见过的噬梦魔──可惜他跟我老爸一样没有拍照的习惯,书中只有一些根据他的描述所画的模拟图,不过画得很丑,我老妹画的比他好看多了。
老实说,看到这本书里画的噬梦魔,我真的非常失望,难道我以后会在天空上每天遇见这种丑不拉叽的东西吗?这太煞风景了吧!我真搞不懂为什么老爸会为了看这种东西特地拿掉护目镜──如果它们真的都长得那么丑的话。
我把那本书拿给老爸看,虽然他一回家就瘫在电视前面,看起来无事可做的样子,但你要找到他会理你的时机真的有点困难,我老是得担心自己是不是又烦到他了。他大概只花了零点一秒瞄了那本书上的插画一眼,然后就继续看他的电视,导致我必须再问他一次“噬梦魔是不是真的长这么丑?”他才懒洋洋地回我。
“可能有这种的吧,不过我没看过。”
我拉了张椅子坐到他旁边:“所以你看过的比这好看咯?”
他想了一下──我不确定他只是盯着电视发呆还是真的在思考──然后说:“对。”
无论如何,至少他给了我一点希望。
后来我没看完那本书就还回去了,大概是因为那是老伯伯写的东西吧,内容真的很闷,最主要的是,我觉得那本书会让我对这个工作产生不好的情绪,在实际见到噬梦魔前,我不想让任何事物影响到我对它的第一印象。
我猜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市面上几乎没有关于噬梦魔的书的关系。
有一次,老爸在例行的飞行练习前,很认真地教我各种装备的用途,还有制服上为什么要缝口袋,他说飞行员一定至少要有一、两个牢固的口袋,这样遇到噬梦魔的时候,就可以把它装到口袋里去。我问那是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说不会,很简单,因为噬梦魔最喜欢温暖、窄小的地方,你打开口袋,它们就会自动钻进去,然后你只要把拉链拉上就好了。
“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简单。”他补充说。
我盯着他身上的口袋,然后说:”听起来噬梦魔长得很小嘛。“
“才怪,“他说:“噬梦魔小的是很小,但大的可以很大,有的比一栋房子还要大。”
“遇到那种大个儿的怎么办?”
“一样啊。”他回答得简单:“打开口袋就行了。”
“可是你不是说比房子还要大吗?那口袋哪能装得下啊!”
他笑了笑,一副“你在问蠢话”的表情。“梦这种东西,没有实际体积的,只要你相信你的口袋装得下,那就一定装得下,不管它看起来多大都一样。”
此外,他一再强调的是,无论如何,抓噬梦魔的时候都一定要戴着手套──当然如果只是“看”的话,护目镜可以拿下来无所谓,但绝对不可以直接让它碰到你的皮肤,打开口袋的时候,它可能会擦到你的手,所以一定要戴手套,穿长袖,包得紧紧的,除了可以御寒外,也是为了避免跟噬梦魔直接接触。
“碰到的话会怎样?”我问。
他扬起那张有点年轻过头的脸,抬眼看了看我(我想再过几年,他就得抬头看我了),然后面色有些阴晴不定的对我说:“那是一个秘密。”
真是的,老爸总是这样耍我!当时我气得锤了他一拳。直到到后来,我终于知道皮肤接触过噬梦魔后有什么样的后果时,我不但后悔当时锤他那一拳,而且还非常感激他——他其实也是个很可怜的人,不过这都是后话。
5
那一天,我第一次遇到了噬梦魔。
老爸说过,像我跟老妹这种年纪的小鬼,通常还不太可能会碰得到噬梦魔这种东西,不过现在的小孩都很早熟,他大概没料到这点。
原本,老爸的飞机就在我后头,无线电里还听得见他叫我照例行路线飞的唠叨,可是突然就在某一刻,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不但无线电好像突然失讯了一样,连耳边呼呼吹着的风声都整个安静了下来,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本来还很舒服地吹过来的,可是在那个时候,却变得既沉又黏。
我拉下座标仪,看见原本整齐排列,一格一格的座标线完全乱掉了,变得像一团白色的线球,乱七八糟地在萤幕上扭来扭去。
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应该会很慌才对,可是当时我却意外地冷静──这不是我事后才这样跟你讲,而是那个时候我根本忘了应该慌,只是觉得很疑惑而已。
当时我回头看老爸还有没有跟在后面,却发现他居然不见了,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但我当时却很单纯地怀疑他只是在跟我开玩笑(虽然他那个人一向没什么幽默感,天知道我那时为什么会那么想),大概等一下他就会出现了,所以我没有掉头回去,也没有尝试找地方降落,还是继续飞。虽然空气里的味道变得很奇怪,但那反正闻起来不像是引擎烧起来或漏油的味道,我也就没有想太多。
然后,那东西出现了。
当它出现时,天空顿时变得像晚上一样黑,好像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一样──而且那是一瞬间就发生的事,你根本来不及反应,天空就整个黑掉了,我吓了一跳,想说我已经飞了那么久吗?为什么太阳那么快就下山了?但我很快就找到了解答,因为我马上就看到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团白白的东西在飞──一开始我还以为那大概是一只鸟还是什么的,但随着它越飞越近,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鸟,而是另一种东西,而且我很确定那东西我是今生第一次见过。
那东西看起来很大,几乎比我那架小飞机还大,而且全身闪着淡淡的白光,很漂亮,就像月亮的光辉一样,柔柔的,不会很刺眼,我当时没戴护目镜,所以看得很清楚,它一开始什么也不是,就是一团白色的东西,虽然它没有眼睛或任何像眼睛的特征,可是我觉得它好像知道我在这里,就那样慢慢地朝我飞了过来,很……怎么说呢?优雅吧,它飞的样子真的很优雅,然后,它飞到我的飞机正下方,这时我可以看得见它的全貌。
接着,它慢慢地从身体两侧伸展了开来,伸出像翅膀一样的东西,这让它看起来更加庞大。我小心翼翼地跟着它,让它能够一直飞在我底下,这样我才能好好把它看得更清楚。它一直在变化、变形,可是不管它变成什么样子都很美,我简直就是看呆了!
最后,它变成了一只像是蝴蝶一样的生物,大大的翅膀缓缓地拍动着,上面有着半透明精巧的花纹,透过那对白得几近透明的翅膀,我甚至可以看见底下的云,而它的中心──也就是身体的部份,始终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只是那样看着,就觉得好像全身都要被它吸进去一样。
我知道在那白光底下,有某个人的梦境。
那个时候,我其实不太确定是不是该把它抓起来──虽然能够亲手抓到噬梦魔意志毅力啊是我的梦想,但那次只不过是一次飞行练习而已,我该做的,应该是立刻回头去把老爸找来才对。可是我又想多看它一会,因为它实在是太漂亮了,跟那本烂书上的插图一点都不像,光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情很舒服,很想永远就这样跟它一起飞下去。
可是,我当然不能像个白痴一样在这里啥都不做,虽然它真的很美,但这种东西是一定要抓起来的,只是问题在于我要不要动手而已。
我想,如果我掉头去找我老爸,等到回来时它搞不好早就飞走了。
我就那样边飞边考虑了一会(幸好那东西飞得不快,否则在我犹豫的时候它可能早就跑了),最后我决定凡事都应该自己先试着做一座再说──反正我那时穿的是长袖,也戴着手套,身上也刚好有口袋,我想不出我有什么理由不动手,所以我抓着口袋,将开口朝着它,看会发生什么事。
而几乎在我打开口袋的那一瞬间,那道白光就一下子朝我冲了过来,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差点想把口袋关上,但幸好我没这么做,那东西像棉花糖的糖丝一样卷了过来,飞进我的口袋里,原本巨大的形体一下子就不见了,全都被吸了进来,一点也不剩,我立刻将拉链拉上,感觉口袋里鼓鼓的,可是稍微一捏又软绵绵地像是灌了空气,如果不是口袋摸起来暖暖的,看起来又微微透着白光,我还真以为里面什么都没有呢。
然后,天空又恢复成一开始的蓝,微风也吹了起来,而无线电里又传来了沙沙的杂音。
6
“儿子,你刚在作啥?我唤了你半天,怎么都不回答?”老爸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听到他这样问,我忍不住想对他卖个关子。
“我刚刚看到好东西了,等下降落再给你看。”
“你遇到噬梦魔了吗?”
我有些失望,老爸为什么会猜到啊?于是我问:“你是真名知道的?”
“你有没有摸它?”
“没有,怎么了?”我立刻警觉地问道。
“没什么,没有就好……你把它抓起来了吗?”
“嗯。”
“不要说‘嗯’,那是哪门子的回答?我是那样教你的吗?”
“是,我抓起来啦。”
“好,那等下降落以后拿给我,这东西得交上去才行。”
“知道啦——”我重重地回答道。
直到降落时,那东西都一直窝在我的口袋里,暖暖的,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开始能够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上老爸这种职业了——如果那么美的梦,可以变成自己的就好了。我想,只要是看过噬梦魔的人,一定都或多或少这样想过。
可是,别人的梦再怎么样也还是别人的,不可能会变成自己的东西,而且,那些梦都是已经被“吃掉”的,既然被吃掉了,那就表示原本作那个做梦的人已经醒了──虽然那个做梦的人可能还是会很想把梦找回来,可是已经被吃掉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回到一开始那样的,就像老爸说的:大多时候,你只会梦到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而已,而且就算你这次可以梦到最后──那也通常不会像一开始那么美好。
这就是我第一次遇到噬梦魔的体验。
之后,老爸把那当成自己的业绩呈报上去了,他说那是因为没有执照的人抓噬梦魔是违法的,不过我觉得他这么做只是想充分让我了解,很多时候你的功劳总是会被别人抢去──尤其是你又比他们年轻很多的话。
不过,我是这么想的:至少第一个教会我这道理的人是自家老爸,不是不相干的其他人,虽然我不确定哪一边比较令人火大就是了。
7
好吧,下面我将揭晓谜底——关于皮肤碰到噬梦魔后会有什么后果。
其实,从我老爸的身上我已多少猜到会是什么后果,但是我始终不敢确定,直到许多年后——我接替了老爸的工作,成为了一名真正的飞行员,并无意间触碰了一只紫色的噬梦魔——我才真正确定,原来我的猜测竟是真的!虽然我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当得知真相后,我还是大吃了一惊。
后来有一次,我拿着喷漆枪在补飞机掉漆的地方,老爸则站在我后方的不远处──我不确定他是在看我弄,还是在看天上的星星──那天晚上的天气很好,星星非常清楚,老爸说过他以前住的地方污染很严重,晚上根本看不见星星,所以现在只要晚上天气还不错,他就不太会待在屋子里。
他这个习惯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我常常会希望他别打着赤膊就跑出来。
所幸,这天他好歹有套了件汗衫(这使他显得很老),我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了,不过我本来打算顺便在飞机上喷些艺术性的文字,可是因为他就在附近,所以我就没办法弄了(万一他问起我在写什么的话,解释起来实在很麻烦)。
过了一会,我注意到他点了根香烟抽了起来(我完全没发现他有带烟出来),我跟他说别在年轻人面前抽,他只是耸了耸肩,然后回了句“反正你戴着口罩”。这实在很不公平,因为在老妹面前他就从来不会抽烟。
又过了一会,他问我:“你那天碰到的噬梦魔是什么样子?”
“紫色的。”我说,并想了一下:“有点像是热气球。”
“哦。”他淡淡地应道,然后又不讲话了,只是盯着我微微隆起的小肚子。良久,他才说:“你打算把他(她)生下来?”
点用力地点了点头。
读到这里,聪明的读者已经知道谜底了——触碰噬梦魔的后果便是怀孕!
作为一个男人,这真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同时又难以启齿的事,然而这都是真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和我老妹是老爸亲生的,但却没有母亲。
那天,我突然问他:“老爸,老妹的噬梦魔是什么样子的?“
我抬眼看了他一下,他的表情没什么显著变化,仍然在抽他的烟,我看他没打算要回答的样子,只好回头去喷我的漆。
“是天蓝色的,长得有点像棉花糖。”
我转头看着他,而他又吐了一口烟:“那时候我抓到了两个,一个是天蓝色的,另一个则是粉红色的。”他停顿了一会,说:“后来我选了那个蓝色的。”
“你是不是以为蓝色会是男的?”
他眉头皱了一下,用烟雾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对。”
“那我的呢?”我尽量想让我的口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在乎,但好像不太成功。
“金色的,有点像太阳,但没那么烫。”
“那时候你几岁?”
他想了一下:“十六岁。”
我本来想问他为什么要去摸那东西,但我觉得再问下去应该只会更令人尴尬,就把话吞了回去。
有些细节你不必问也能猜得到,只要你够细心的话。毕竟,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我老妹出生的那一天,他出门时的模样呢?更别说在那之前,他都已经那个样子好几个月了。
“唉,我真的很担心啊。”
他突然这么说让我吓了一跳,忙问:“担心啥?”
“你啊。”他看了我一眼,金色的眼睛像猫咪一样亮。“你现在就快成为爸爸了,可是你只能独自抚养自己的孩子,你今后该怎么办呢?”
我忍不住想挖苦他一下,但还是忍住了:“我很开心啊!别忘了,你不也是独自抚养我和老妹两个孩子吗!”
“那怎么会一样?现在时代不同了,养孩子是很费钱的一件事……而且你从小读书就不好,这很让人担心。”
“怎么会呢?而且书读得好不好跟这有什么关系啊?”
“怎么会没关系?书读得好不好跟很多事情都有关系。”他一本正经地说道,那表情跟他穿着汗衫跟四角大短裤的样子实在非常不搭调。
“你不要老是打击我,我可是你儿子啊!我的肚子里怀着你的孙子啊!”
“就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担心啊。”
唔,真是难以反驳──毕竟他们老是说,我跟我老爸很像,可是,总是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吧,至少我自己觉得,我跟我老爸的个性根本就是完全相反。
他把烟举到唇边:“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我愣了一下:“……干嘛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问问。”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我只是想先告诉你一声,如果你一旦生下了孩子,那你以后大概就再也没机会碰女孩子了。”
我尴尬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皱了皱眉头:“你见过哪个女孩子愿意嫁给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通过那样的方法得到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并不是随便问句,我只好摸了摸鼻子,回了声:“喔。”
“算了,反正你将来怎么样,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他又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看到老爸很泄气的样子,我有些心酸的感觉。不过,那句长时间以来始终压在我心头的话,在我考虑再三后,还是从嘴巴里冒了出来。
“老爸。”
“嗯?”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哼”。
“你会后悔吗?”我问。
“后悔什么?”
“后悔……碰了噬梦魔这件事?”
他盯着我好一会,然后笑了起来,彷彿我刚刚问了个全天下最蠢的问题:“怎么可能啊?你这个笨儿子。”
我也不后悔!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8
他们说,所有的小孩,都是带着梦出生的。
小孩都喜欢抱抱,喜欢温暖、窄小的地方,所以一有人碰到那些梦,它们就会跑到人们的怀里,然后就窝着不走了。
我就是这样被生下来的。
我的儿子也是这样被生下来的。
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始终很在意噬梦魔这种东西的缘故。
每个小孩出生时,都伴随着一个美好的梦,但等到他们慢慢长大,变成大人以后,噬梦魔就会慢慢把他们的梦吃掉──当然,有的人就算是在变成大人后,也还是能保有着自己的梦,没有让噬梦魔偷走。只是,那毕竟是很少数的一部份。
偶尔,被噬梦魔吃掉的梦,还是会被某人拾获,然后再次出生在这个世上──就像是我,还有我妹。
我们都曾经是某个人遗失的梦。
然后老爸把我们捡了回来。
再然后,我把我儿子捡了回来。
二、贩梦者
1
“罗肯,你听说过‘贩梦者’吗?”
坐在男人对面,正叉起一口面条送进嘴里的黑发男子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到:“没听过,那是什么?”
男人换了个较为前倾的姿势,双手捧着桌上的杯装咖啡,“是把那些‘天上飞的玩意儿’装在瓶子里,然后拿去卖的人。”
名为罗肯的黑发男人想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盯着他,“卖给谁?有谁会去买那种东西?太危险了!”
“一般的民众啊,尤其是女人。”
“那可是违法的。”罗肯轻轻摇着头,“你应该很清楚吧,海默,法令明文规定不可以把那种东西用作商业用途,只能加以销毁,分解成无害的物质后再排到空气中。”
“可是有人的确在干这种事,不然怎么会有谣言传出来呢?”名为海默的男人皱了皱眉头,继续道:“你知道,‘那种玩意儿’的能力在民间并不算是秘密。”
罗肯戳了戳盘自理的最后一点面条,看起来似乎有点烦躁。“但我很难想像有谁真会乐意去接触那种东西,那在某种程度上就跟被强暴没什么两样。”
海默扬起一边的眉毛,怪异地看着对方:“听起来……你好像有亲身经验?”
罗肯阴沉地瞪了他一眼,海默连忙啜了口咖啡,却发现咖啡早已冷掉了。他清了清喉咙,又开口道:“唉,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们队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有人被攻击的事,所以……”
“所以你怀疑受害者可能就在你身边的人之中?例如我?”
“当然不是!”海默连忙澄清:“我都说了那只是个玩笑而已,你说的样子那么认真,难免会让人误会……唉!别说这个了,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们就换个话题──我跟你提过上次那个新入队的女孩吧?”
罗肯将盘子推到一边去,双手交叠在桌上,好像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你是在哪里听到什么贩梦者的?如果有人真的在做这种事,那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管。”
“但那是巡警负责的范畴。”海默都囔道:“跟我们的工作又无关。”
“怎么会无关?”罗肯严肃地盯着他道:“我们的工作,就是不能让‘那东西’危害到一般民众,若真有人从事非法捕捉,甚至贩卖,那到头来还不是会把过错怪到咱们头上,说都是因为咱们监督不周,办事不力,才会让这些不法人士有机可趁。”
“……不会有那种事吧?”
罗肯扬起那双淡色的眼睛,在室内的自然光下看来几乎接近金黄色,瞳孔也细得异常,“你的资历不够久,会这么想是很自然的事。”他说,语气中没有明显的抑扬顿挫。
海默缩了缩脖子,将最后三分之一的冷咖啡一口喝掉,也一并把想反驳回去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论资历,罗肯确实是他的前辈,但那是因为入队早的关系,所以年纪其实比海默还小,这点虽令海默颇感不平,但又因为罗肯有时实在是太老成了,所以他反而常常会忘记两人之间的年龄差。
不过,只要他一说错话,罗肯就随时会提醒他这件事──尽管他都已经在队里工作将近十年了,罗肯还是老把他当成菜鸟看待。
一阵轻微却不容忽视的“哔”声响起,海默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通讯器,有些无奈地开口道:“那些飞来飞去的鬼玩意儿又出来了。”他抬起头,只见罗肯已经站起身来,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去逮那些噬梦魔吧,这是工作,不要抱怨。”罗肯说。
“我又没抱怨什么……”他低声嘟哝道,然后也跟着站起身来,随着罗肯一道走出了餐厅。
2
他将手套拉到腕间,然后扣紧,原本戴着的通讯器则被扔进柜子里,并取出搁在里头的护目镜。同一时间,身旁传来关上柜门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沉重。他转过脸来,只见罗肯的表情仍与稍早时在餐厅里一样凝重。
“怎么了?”海默问。
“我还是很在意你刚刚说的那件事。”他顿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口道:“那是不对的。”
“那当然是不对的,就像你说的,那是违法行为。”
“不只是违法的问题而已,倘若真的有人买了那东西,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接触到,那对当事人的身心会是很严重的伤害,我不认为一般民众能承担住这种风险,若真有这种不法买卖,应该要依法严办才对。”
海默略微眉头,他知道罗肯向来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只是站在道德的立场上来说这种事当然很容易。“我说,罗肯,你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去买那种东西吗?”
“不管原因是什么,那都是违法的事。”
一听这话,海默忍不住板起脸来,说道:“我跟你提过,我有个漂亮的姑姑吧?她很喜欢小孩子,小时候最疼我的就是她,比我爸妈还疼,因为她自己没有小孩,她才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医生告知这辈子永远无法怀孕,她年轻的时候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无论是再离谱的方法,她都会去试,你懂得像她那样的人的心情吗?”
罗肯看着他,似乎不想作任何回应。
“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贩梦’这种行为就可取。”海默继续说道:“只是,如果有机会的话,为什么就是不能给她们一点希望呢?”
“希望越高,摔得越重。”罗肯说道,语气仍然冷峻:“你的论调好像是你认为‘贩梦’这种行为应该合理化。”
“我并不是认同这种行为,我只是认为,没有必要那么不近人情。”
“你的话根本就是自相矛盾,我看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罗肯丢下这句话后就走掉了,海默望着他走出去的那道门,忍不住暗自抱怨了几句。
3
天气状况好得出奇,但空气却极为凝滞,他很清楚,这正是噬梦魔就在附近的徵兆。他拉下座标仪,随着机体的飞行,他可以看见萤幕上的座标线正逐渐变得扭曲,最后像线团一般疯狂地扭成一团。
然后,天色一瞬间变得漆黑无光。
他抬眼往天空望去,若没有护目镜的保护,他的眼睛也会变得跟罗肯一样怪异──那是从事这工作所带来的一部份后遗症,虽说那不会危害视力,但毕竟看起来十分突兀,所以每次出勤时他总是乖乖地戴着护目镜,并且恪守规定的单日出勤次数。
漆黑的天空中,有一团同样黑暗的云状物质正缓慢飞行着,它比天色更黑,也更突兀,他知道,这就是了。
黑色的噬梦魔,这倒是很少见。他想。
云状物质像是有生命般地蠕动着,变得有点像是一只巨大的昆虫,他从没看过那么诡异的梦。一般来说,噬梦魔在吃过人类的梦之后,都会变得相当明亮、鲜艳,但眼前的这一只看起来却委靡不振,活像是被迫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似的。
他曾听人说过,有些噬梦魔是专吃恶梦的,不过他从没亲眼见过,也许眼前这一只就是了也说不定。
他握着操纵杆,想让机身更为靠近那只噬梦魔,但正当他打算将捕捉用口袋打开时,却看见那东西像烟一般地被某种力量抽吸而去,往云层的另一端靠拢。他大吃了一惊,连忙拉起操纵杆,往云端上飞去,这才看见是什么东西藏身在幽暗天空的另一端。
此时,另一架不见编号的灰褐色飞机已从对面飞来,刚才那只黑色的噬梦魔就像棉花糖似地被卷进那架机体之中,虽然距离太远他无法确定,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也有类似捕捉用口袋的东西,否则噬梦魔不会贸然靠近飞行中的任何东西。
未经登记的私人飞机捕捉噬梦魔可是非法行为,他立刻启动了警示装置。一瞬间,云层中亮起了几道绿色的电流,锁定了那架不知打哪儿来的私人机体。
然而,那架飞机注意到警示讯号后,却全速转向,往反方向飞去。他连忙启动第二道钳制装置,一大道绿色的电流瞬间如密生的枝丫般朝那架私人机飞去,拽住了机身的尾翼,但那架飞机却不顾危险,立刻甩开那道电流,他看见电流扯下了尾翼的一小部份,但那并没有带给那架飞机带来太大的损害,他眼看着那架飞机就这么扬长而去,而空中还残留着那只噬梦魔的一部份残骸。
天色逐渐变成一种眩晕的幽黄,就像是有人把呕吐物涂满整个天空般恶心——当噬梦魔没有被完全捕捉起来的时候,天色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无可奈何的再次打开口袋,收回那残留在天际的云状残骸。
不一会儿,天空又变回明朗的蓝色,空气也不再凝滞且沉闷。
他打开了通讯器,罗肯的声音伴随着“沙沙”声传来:“我是罗肯,说说你的情况。”
“呃……我这儿出了点状况,你在哪里?”海默说。
“北北东方向,怎么了?”
那和那架私人机逃离的方向完全相反,海默不禁扼腕道:“没什么,刚才让一架非法捕捉的私人飞机逃走了,刚好不是在你那个方向,恐怕来不及追了。”
“非法捕捉?你就这样让他给逃了?”
海默突然觉得胃部一阵抽搐,大声道:“你要开骂的话等一下再说吧,我得先把这东西送回总部去。”说罢,他切断了通讯。
4
当海默降落后,他很快便看见那架红褐色的飞机也随即降落在另一头的跑道上。他立刻抓着怀中的口袋,从机身上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从几个机组人员身旁走过,一路往中央处理室走去。
“海默先生?”
一听到这声音,他立刻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从墙边探出脸来。“你看见我爸了吗?”那少年问道。
海默脸色一僵,但没有持续太久。“唉……嗯,有啊,我刚才看到他在第二跑道那里。”
少年看了看通道的另一头,又看了看他手上握着的口袋,然后问道:“你要将噬梦魔送到处理室去吗?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海默正考虑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时,就听见罗肯的声音从通道口传来。
“海默!你刚刚说……”
“嗨,爸!”少年愉快地朝来人招了招手。
“罗西?”罗肯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学校放半天假,所以我就来啦。”少年耸了耸肩膀:“你自己说过我可以来的。”
这时,海默首次看见罗肯脸上露出一种近似为难的神情,似乎在责怪这小子来的不是时候。海默见状连忙先发制人,说道:“喔,对了,罗西,你刚不是说要去处理室看看吗?我带你去吧。”
罗肯几乎是震怒般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吗?你要带我去?那太棒了!我早就想亲眼看一次噬梦魔的处理过程了!”
“罗西,别烦海默先生,我跟他还有正事要说……”
“你儿子没烦我,罗肯,我只是带他去看看而已,有什么事我们待会儿再说,好吗?”说罢,他亲切地搂着少年的肩膀,正好让罗肯挡在他们两人之间。
“……好吧。”罗肯终于妥协了。“但最好别花太长时间。”说罢,他转身走开,而海默一方面虽然松了口气,却也有些后悔,因为他知道时间拖得越久,罗肯就会越火大。
“好吧,小子。”他低头望了望那个一脸期盼的少年,“咱们走吧。”
5
噬梦魔的处理过程,说实在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因为全程都是在一具不透明的巨大机械里完成,只要将口袋挂在上头,并转动装置,让机械把噬梦魔吸进去,要不了几分钟,噬梦魔就会被彻底分解,接着被抽吸到底下的排气孔排出室外。
海默原本以为,这可能会让少年觉得很无聊,但很意外的是,少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你每天都会听到这种嗡嗡声吗?我是说,这台机器运转的声音。”少年站在连接道上,兴味盎然地望着眼前那台巨大的古铜色机械。
“会啊。”海默这才意识到机械运转时的声响,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吵杂,但少年应该是第一次听到,于是他问:“你是不是觉得很吵?”
“是有点,但还好,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吵。”
海默看着他,少年的发色尽管几乎跟他的父亲一样深,但却是稍微有些偏褐色,他常常觉得,少年长得跟他父亲一点也不像。当然,除了长相外,表情也是,罗肯总是面无表情,但少年却完全相反,讨人喜欢到他偶尔会偷偷希望那是他自己的儿子,他实在很难想像,像罗肯那样的人会教出这么阳光开朗的孩子,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此外,少年似乎没有母亲,因为在海默的印象中,他从没见过罗肯的老婆,少年对此也绝口不提,所以他也就没问,不过他倒曾经向罗肯小小地旁敲侧击过一次,但当时罗肯的表情就像是被什么噎到似地,他也就没敢再多问下去了。
不过,一个才三十几岁的人,会有个十五岁的儿子,这不管是谁应该都会很好奇吧,他有时真佩服自己居然这么能沉得住气,这么久以来都没想过要问第二次。
“对了,你今天自己一个人来,那你老妹呢?”海默问。
“她到同学家去了。”罗西回答道。
“嗯……”海默含糊地应道,话题就这么断在这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那,一切都还好吗?”
少年的视线从机械上转向他:“你指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海默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
少年直视着他,他看见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心想不知道在罗肯的眼睛还没受到损害前,是否也同样是着种蓝色。
噬梦魔会偷走人类眼中的颜色,也许这个少年将来也会和他的父亲一样吧。
“没事,真的没什么。”他回道:“我只是想说,如果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知道吗?”
“嗯,我知道。”少年点了点头。
6
少年离开后,海默这才发现罗肯一直在置物柜那里等他,而他早就忘了稍早的非法捕捉者,直到看见罗肯的脸,他才猛然想起这回事。
“你说有非法捕捉者是怎么回事?”罗肯严肃地问道。
“啊……那个啊,就是我今天出勤时看到的……”
“你真的把噬梦魔带回来了吗?”
“当然了,我不是才刚从处理室回来吗。”他一面说,一面伸手要打开柜门,但罗肯却往旁边一靠,将门压了回去。
“排出的数据显示质量不足。”他冷冷地望着海默,沉声道:“你没完整回收,对吧?”
海默只得倖倖然地将手收回来:“……对。”
罗肯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这后果会有多严重吗?不完整的噬梦魔比完整的状态更不安定,也更危险,难道你受训的时候他们没教你吗?”
“我当时差一点就能逮到他了!”
“可是你没逮到。”
“是的……没错。”
罗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要是我通报巡警,你很有可能会因为玩忽职守而受罚你知道吗?”
“……我知道。”
罗肯站在那里,双手交抱在胸前,漠然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下次这种事要是再发生第二次,就算是我也罩不住你。”他松开双臂,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只细长的小瓶,里头爬着许多细小的绿色电流,“我去扫瞄过你机上的资料了,真搞不懂你这种时候怎么还敢带着罗西跑去闲晃,要是这里头的资料被归进纪录里头的话,你就死定了!”
海默愣愣地望着那只瓶子,然后问道:“里头是什么?”
“那架私人飞机的资料,你就算再怎么迟钝,也不至于没向对方下警示指令吧,所以,我想你机上应该会留下一部份纪录,结果,果然给我找到了,现在只要找台解析仪把这里头的资料读出来,大概就可以查到对方的机种是什么型号的了。”
“那怎么不去资料室?那里不是有好几台解析仪吗?”
罗肯脸一沉,说:“你打算把纪录留在总部里的话,我倒是不反对。”
“唔……”
罗肯轻叹了一口气,问道:“罗西那小子回去了吧?”
“嗯,我刚刚才送他走。”海默回答道。
罗肯考虑了一会儿,但没有太久便说道:“你家的解析仪还能用吧?”
“当然,我会回去把那东西读出来,资料交给我吧。”
“不行。”罗肯板着脸道:“等到明天早上你再告诉我结果就太迟了,我得到你家一趟,今天之内解决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逮到那家伙。”
海默有点困惑地盯着他:“罗肯,你为什么那么急着想解决这件事?”
罗肯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因为那是违法的,要是那家伙真是你说的贩梦者,后果会更不堪设想,我这么做可不全是为了你。”
“还有别的原因吧?”海默略微皱了下眉:“我从没看你对一件事那么执着过,你好像打从听到我提起贩梦者的事之后就一直怪怪的。”
“如果你真想知道原因的话。”罗肯直视着他,“我只能告诉你,没有,你认为别人只要插手管起跟自己不相干的事,都是有目的的吗?你有那种闲情逸致猜测我的动机,还不如把时间花在担心自己。”说罢,他转过身去,从置物柜里取出一件外套,然后往门外走去。“走吧,坐我的车。”他说。
海默本想说他可以开他自己的车回去,但罗肯的命令似乎不容动摇,他只得认命似地跟了上去。
7
不到十五分钟,他们就已经到达海默的住处了。罗肯比海默先一步走到门口,然后抬起窗台下的右边第二只盆栽,从底下取出一支钥匙来,然后打开了门,而他身后的海默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走进去。
“你怎么会知道我把备用钥匙藏在那里?”海默叫道。
罗肯没理他,顺手将钥匙搁在玻璃桌几上,并四处望了望,问:“解析仪在哪里?”
海默站在门口,本想再抱怨些什么,但很快便放弃了。“在走廊尽头的置物间……唉,等等……”他说道,但很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冲进屋内,叫道:“等一下,罗肯,我去拿就好了,别开那道……”
一阵巨大的掉落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海默连忙奔了过去,只见罗肯面前有一道大开的门,数不清的杂物像山崩般倒了下来,但罗肯早已及时闪开,看来并没受到任何波及。
“你家真是太乱了!”
“少啰嗦!”海默一边都嚷着,一边快步走过去,将地上的杂物重新堆回去,一直到他听见大门被罗肯关上的声音,才发现自己刚刚根本忘了把门关好。
“好了好了,我找到解析仪了。”海默好不容易才从杂物堆中将要找的东西挖出来──那是一台灰铜色的壶状仪器,他将上头的灰尘抹了抹,便将它抱到客厅。“不过,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还能用。”海默说。
罗肯站在桌几旁,不带表情地说道:“要是不能用的话就好笑了,那,把它递给我。”他伸出手,但却在海默将解析仪递给他时猛然将手抽了回来。
“怎么了?”海默一脸茫然。
罗肯轻轻揉着手指:“没什么。”
海默立刻将仪器放在桌上,并将他的手拉过来,只见罗肯的手指上有道渗着血的伤口。他忙问:“你怎么受伤了?”
“刚刚你那堆杂物掉出来时,门把手上缠的铁线割了我一下,不过没有生锈,所以我想应该没有大碍。”罗肯说道,语气仍然冷静。
海默原本差点想用口水疗伤,但很快便想到这样似乎不妥,忙道:”唉,我找找看有没有创可贴之类的东西……“
“别再浪费时间了。”罗肯将他的手推开,并把装着绿色电流的小瓶从口袋里取出来,口气有些不耐烦地道:“读这东西要紧。”
海默只好乖乖接过瓶子,将它嵌进仪器的凹槽里。
不一会儿,那台立于桌几上的灰铜色物体便亮了起来,仪器外头遍布的刻线顿时被注满了绿色的物质,而位于顶端凹槽中的瓶身就像灯火一样亮。接着,有一个透着绿光的小型物体从顶端冒了出来,看起来很像是一个缩小的人形。
“你这台解析仪有没有声频识别?”罗肯问道。
“唔,有的。”
罗肯上前一步,念了一段简短却很古老的句子,那个绿色的小小人形便伸出手,在空中划了一个手势。一瞬间,便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半透明屏幕,屏幕中央映着一架灰褐色的飞机,上头没有编号。
“这型号的私人机很少见。”罗肯说道:“现在早就没人在开这种机种了,应该不难找才是,查一下年代吧。”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海默阴沉地说道,接着转向仪器上的绿色人形,说了一串怪异的句子,屏幕便又有了变化。
“你的腔调不对。”罗肯低声说道,“不过倒还过得去……嗯,年代出来了,接下来锁定十年内仍在生产这种机种的公司,调出现在还在驾驶这种私人机的飞行员名单,应该就可以最大限度缩小搜索范围了,你来下指令吧。”
海默略为侷促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你来吧,你的指令语说得比我好。”
“就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应该多加练习。”罗肯说,“这是你的解析仪,可不是我的。”
听到这话,海默也只有无奈地将视线转回到解析仪上,上头的小绿人儿仍顺从地仰着头等待指令,只是它的面貌看来极其模糊,就像是有人用粘土随便捏成一个类似人形的东西,显示着这是一台许久未曾使用的仪器,因为经常接收到指令语的解析仪并不会生成这样的人形。
他突然想知道罗肯家中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一台仪器,若是有的话,所显示的人形肯定不会长得这么歪七扭八的吧?一想到这里,他又将这念头压了下去。
他望向那绿色人形,开口下了指令。
8
老人将玻璃瓶用麻绳悬吊在天花板上,晚风从挂着竹帘的窗外吹了进来,将满室悬挂的小瓶吹得“叮当”作响。
木门“咿呀”一声被推了开来,一个披着深色披肩的女人走进门内,并很快将门从身后靠上。她抬起眼睛,望向坐在那里的老人,他已经悬挂好了今天抓到的噬梦魔们,正坐在堆满书本的桌几后头。女人望着他,眼中透着些许不安,却也隐含着几分期盼。
“你就是……”女人开口道,语气十分紧张,“他们所说的……贩梦者?”
“是的。”老人从容地说道。
女人略微上前了几步,却始终没有离门口太远。“你能帮我吗?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德洛太太说你可以帮助我,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她略显迟疑地问道。
“你都已经到这里来了,就表示你已经相信了,不是吗?”老人说道,神态肃穆一如古代的僧侣。
“告诉我该怎么做。”女人露出情急的口气,“我该怎么向你买?要多少钱我都可以付给你,只要这次能成功的话,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这儿的梦都是按定价算的,而定价是以各种类型的珍稀度来定的,不会多要也不会少取,你只要从我这儿选一瓶,照上头标示的数目付给我就行了。”说罢,他朝天花板上挂满的玻璃小瓶指了指,女子抬头望向那些闪着淡淡光辉的小瓶,不由得看得呆了。
“它们真美……“她喃喃地说道,“真的……可以任我选吗?”
“是的,我从不做强迫推销的营生,你可以任意选一瓶你喜欢的,也可以什么都不选,这是你的自由。”
女子望着满室悬挂的梦瓶,似乎不知该从何选起。
“我……我不知道该选哪一个,你能帮我选吗?”
“这个嘛……”老人站起身来,长长的白发几乎要拖到地面。“你想要什么样的呢?”
女子考虑了一会儿,说:“有没有那种……很特别,跟其他的都不一样,独一无二的梦呢?那个……德洛太太说她买的是最常见的粉红色,我不想跟她一样。”
老人想了想,接着抬起眼来,正好看到那瓶他今天才悬挂上去的梦瓶。
那是一团暧昧难辨的黑色,闪着淡淡的幽光,虽然看起来颇为怪异,却也有种神秘的美感。他过去从未捉到过这种特别的噬梦魔,他也因此还没有为这一瓶标上定价。
“这个如何?”他将那瓶黑色的梦瓶取下来,让女子可以更清楚地看见内容物的模样。“这是今天才捕捉到的,像这种色泽的梦,我这儿就只有这一瓶。”
女子愣愣地看着瓶中缓慢变化着的黑色梦境,颤抖着说:“它看起来……有点让人不安,可是也很美……”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这儿还有另一种鲜红色的……”
“不,就这个吧。”女子说道,“你刚刚说这种的就只有这么一瓶而已,对吧?既然如此,我就选这个,请问,这个要价多少?”
9
傍晚莫名下起的一场骤雨似乎让罗肯变得更加烦躁不安,海默谨慎地开着车子,一边尽量不去偷瞄坐在他身旁的伙伴,一旦罗肯发现他其实没有专心开车,很可能就会立刻痛骂他一顿。
海默很清楚,罗肯会这样的原因有三。
其一:昨天关于非法捕捉者的事还没有解决;
其二:罗肯的车突然出了问题,所以不得不坐海默的车;
其三:罗肯最讨厌让别人载。
一路上,海默几乎都没敢向罗肯搭话,而罗肯也始终冷着一张脸,从昨天查出非法捕捉者的可能所在地后,只简单交代了第二天下班后要跟他一道去揪出犯人,此后就再也没跟他讲过半句话了。
现在海默只能祈祷那个非法捕捉者真的就在他们所查到的地点,否则短期之内,罗肯的怒气恐怕很难消除。
他们在郊区外一处小屋的不远处停了下来,小屋若在晴朗的天色下看来,应该是个还挺典雅的居所,但此刻在雨夜中,它看起来简直就跟鬼屋差不多。此时,雨势已渐小,但很难说会不会再下起大雨来,海默和罗肯下了车,没带任何雨具就直接往小屋走去。
小屋的外围修筑着一道矮墙,上面爬着许多藤蔓,前院也种了不少神秘的植物,由于没有任何铁门或狗之类挡在外头,于是两人便踏着小迳直接往小屋唯一的一道木门走去,而一直到临近门口处,海默才发现木门根本没有上锁。
“会不会根本没人住在里面?”海默低声问道。
“里头有灯光。”罗肯不悦地回答道,彷彿这就足以解释一切。在海默还来不及阻止他之前,罗肯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罗肯……”他轻声叫道,连忙跟着踏进门内,但当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时,就直接撞上前头一个停滞不前的身影。
罗肯站在他前头,动也没动,像是被什么吓住了似地。
他抬起头来。
小屋中到处都是书与卷轴,简直就像是故事书中的巫师所住的地方,此外,天花板上还吊满了许许多多发着光的玻璃小瓶,而那些小瓶里的东西全都疯狂地骚动着,每个瓶子都在震动摇晃,碰撞着彼此,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站在他前头的罗肯这时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几乎贴在他的胸膛上,他忍不住轻轻推了一下罗肯。
“罗肯,你怎么了?”
但罗肯没有反应,也没打算再往前走的样子,海默忍不住一手搭住罗肯的肩膀上,这才发现他正微微地发着抖。
他在……害怕?
“你们有什么事吗?”
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传来,海默这才看见在屋里的书堆角落中站着一个白发老人,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跟这间充满神秘气息的幽暗小屋是成套搭配似的,海默几乎是在看见他的同一刻,就忍不住觉得,这人要是再戴顶尖帽子,肯定就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巫师。
海默望了望这满室悬挂的发光小瓶,那些玻璃瓶中装的肯定都是噬梦魔没错,只是这种保存方法未免太粗糙了,地上的噬梦魔只能待在阴暗的地方,将它们困在这种透明的瓶子里只会害它们劣化,它们所吃下的梦也会被外界环境影响,进而变质,若让这种已经遭到污染的噬梦魔碰触到人体,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只是,它们此刻为什么那么狂乱地骚动着?他一点也不明白,不过,现在也不是管这个的时候了。
“你就是贩梦者吧?”海默尔问,“昨天在我眼前抓走那只黑色噬梦魔的人就是你吗?”
老人的眼神原本十分警戒,但听到这句话却突然放松了下来。
“你们是梦管制场的人?”他问。
“没错。”海默说道:“你身为一般民众却持有噬梦魔,这是严重违法的行为,依法我们可以直接逮捕你,再交给巡警处理。”
老人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无所谓,你们要抓就抓吧,反正我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他抬起那双灰色的眼睛,“你们也不过是被这愚不可及的法律所束缚的可怜人罢了,我会跟你们走,但是,我所做的事并没有错,我给了她们梦想,我在你们的法律中或许是个罪人,但在更形而上的价值中,你们才是有罪的一方。”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罗肯开口道,但声音中却隐约带着一丝颤抖。“连噬梦魔的习性与特性都一无所知的人,持有,甚至贩卖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在残害他人,你或许以为你做这种事很伟大,但事实上你不过是在满足你自己的私欲罢了!”
“私欲?”老人说道:“你们梦管制场的人捕捉这种能实现人们愿望的东西,却完全不分享给万千有所需要的民众,像你们这种行为才是最大的私欲!”
“那种东西只能予以销毁。”罗肯说道:“你根本不了解它的危险性。”
这时,满室颤动碰撞着的玻璃小瓶突然同时静止了下来,空气也变得凝滞沉黏,罗肯原本似乎还想说什么,此刻却忽然住了口。
“海默。”他转过头来,声音在一瞬间变得软弱下来,海默从来没听过他这种语气。“快带我离开这里。”
“什么……”
话音未落,一阵玻璃爆裂声便自天花板上传来,所有装着噬梦魔的瓶子都在同一时间碎裂,里头的发光物体顿时冲了出来,所有的颜色都混在一起,变成一大团恶心的东西,并且直冲而下,朝屋里的三人扑去。
海默实在很庆幸,他没忘记将捕捉用的口袋从车上带下来。
在他看见那东西直往他与罗肯身上冲过来的同时,他立刻取出挂在腰间的皮制口袋,将开口对准那一大团恶心的东西,并一把抱住罗肯的肩膀护住他。一瞬间,所有噬梦魔都被吸进了那只暗褐色的口袋里,他立刻将皮绳拉紧,里头的东西挣扎一阵便动也不动了。
10
海默余悸犹存地靠在门板上,直到感觉到手指传来的麻木感,才发现自己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紧抓着罗肯的肩膀不放,他连忙松开手,罗肯这才轻轻站起身来。
“……没事吧?罗肯?”
罗肯抬起那双淡金色的眼睛,海默这才第一次发现,那双眼睛现在看来竟如此无助。
“我没事。”罗肯说道:“那家伙呢?”
海默往方才老人站着的地方望去,只见老人不知何时已跌坐在倒塌的书堆只中,一脸的愕然。
“你现在知道噬梦魔有多危险了吧?”海默说道:“这种东西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会攻击人类,并藉此寄生在人的体内,要不是我刚刚反应得快,现在我们早就通通被噬梦魔给侵袭了!”
老人怔怔然地望向他,但眼中仍带有一丝不甘示弱:“……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他惊愕地说道。
“可是它现在就是发生了,你还想跟我狡辩这东西没有危险性吗?噬梦魔不能被放在玻璃瓶这种透明的容器里,因为它的本质属于黑暗,你把它们装在这种脆弱又透光的瓶子里,只会害它们变得劣化、狂暴化……当然,如果直接销毁它们也就算了,偏偏你抓这些噬梦魔又是为了卖给别人,你对于噬梦魔的习性一知半解,只会害惨那些向你买梦的人!从实招来,到底有多少人向你买了这种劣质的噬梦魔?”
“对不起,我不会将她们的名字告诉梦管制场的人。”老人闭上了眼睛。
“很好,那就到巡警那里去说吧。”海默一把将他拉起来,并用一条银色的细链将他的手腕绑住,那条银链就像是有生命似地,自动缠绕上老人的手腕并合在一起,还发出银色的光芒。
海默低声念了一句短咒,老人便被那道银光拉了过来,跟着他往门边走去。
罗肯自动让到一边去,让海默和老人走出屋外,自己则望了望这洒满玻璃碎片与书堆横倒的小屋最后一眼,然后深吸了口气,走了出去。
老人坐在囚车上,以空洞的眼神望了望车窗外的两人,接着很快被巡警处的人载走了。海默站在总部外的广场上,双手叉着腰说道:“那老头说的话,你相信几分?”
罗肯看也没看他一眼,问道:“你指什么?”
“他所说的那些故事。”海默说道,声音听上去有点没好气。“你真的相信他是因为自己的妻子因为没有小孩而抱憾死去,才决定做这种事的?”
那双淡金色的眼睛疲倦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由不相信吧。”
“你可别告诉我,你已经开始同情他了。”海默说:“刚刚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的表情一直很怪,坚持要抓到他的人可是你,我不希望你现在才来反悔。”
“我没有反悔。”罗肯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你以为我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人吗?我只是认为他的故事不管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反正他的所做所为就是不对,应该受到制裁。”
海默看着他的侧脸,那双淡金色的眼里似乎充满了情感,但他所说的话却依旧漠然,就和以前一样。
“罗肯,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很冷漠?”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罗肯转过头来看着对方:“你认为我很冷漠?”
“嗯,有一点。”海默说道:“你好像永远都能让道德原则凌驾于一切之上,也永远只做对的事,某种程度来说我很佩服你能够一直如此,但有时又会觉得你未免太不近人情。”
罗肯淡然地笑了:“我也会犯错,海默,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做过很多无法挽回的憾事,所以我才更不能原谅那些犯错的人,因为当我看到他们,我就会觉得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也许你会认为我在处理某些事情的态度很不近人情,但那只是因为,我不希望他们走上我以前走过的那条路,你懂吗?”
海默皱起眉头,说道:“你这么说,好像你已经是个老头儿似的,跟我比起来,你明明还很年轻,就算你过去犯过什么错,现在肯定也还来得及挽回,人生还很长,我不认为你现在就应该背负着这副赎罪的样子过完下半辈子,难道你不能偶尔放松一点吗?就算是在我这个老朋友面前也要整天绷着脸吗?”
罗肯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海默,你知道人的身体要是接触到噬梦魔会怎么样吗?”
“这个还用问?”海默叫道:“一旦噬梦魔碰触到任何活体,就会立刻寄生在对方的体内,和宿主的基因结合,进而变成一种与宿主的构造类似的活体,在成长到一定程度后便会启动宿主的排斥机制,然后被排出来。某种程度上,就像是女人怀胎生子一样。”
“没错。”罗肯轻声道:“但那跟真正的怀孕在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那只是等于噬梦魔在宿主体内转化成另一种状态,在这种因素下出生的活体,和宿主本人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宿主不但在被寄生的时候会遭受极大的痛苦,就算是在排出活体后,宿主体内的构造也会被永久地改变,再也无法恢复成正常人类,并产生许多后遗症。”
“罗肯,我不懂你想说什么,这都是受训时教过的……”
“其中一种后遗症。”罗肯打断他,说道:“就是被寄生过一次的人,会很容易再度被寄生,比一般人容易吸引噬梦魔的程度还要多上好几倍。”
“所以……你到底想说……”海默却突然住了口,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
……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可是它现在就是发生了……海默,快带我离开这里……
海默愕然地望着罗肯。
……我们队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有人被攻击的事……所以你怀疑受害者可能就在你身边的人之中……例如我?
“罗肯,难道你……”
“要是我早知道那家伙只用那么脆弱的容器来困住噬梦魔,而且还挂得到处都是,打死我也不会踏进那小屋一步。”罗肯说道:“要是那种事再发生一次的话,我……”
海默想起在那间小屋里,噬梦魔们疯狂骚动的情景,以及罗肯反常的惊惧,他当时并不清楚原因为何,但现在却一切都很明白了。
为什么罗肯会对贩梦者的事那么在意,以及,罗西为什么会和罗肯长得一点都不像,还有为什么罗肯从没提过妻子的事……
“罗肯。”他困难地开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罗肯转过头来,望着他。“我不知道,也许我已经到达极限了,我没办法……没办法再独自背负着这件事。”
海默突然好想过去安慰一下自己的老朋友,尽管他并不喜欢这个人,但他知道他不能,因为罗肯并不是和他身处在同一个世界的人,而且从很久以前,早在他认识他以前就已经不是了。
“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海默问道。
罗肯摇了摇头。
“你怎么有办法隐瞒那么久?难道队上其他人没有起疑过?”
“我一向很低调,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就算是在谣言传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没人怀疑到我头上来,不过……我想前队长或许稍微察觉到一点。”
海默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失声道:“可是……难道你就这样自己一个人撑过来吗?我是说,总找得到人帮你吧?”
罗肯无奈地笑了笑:“能找谁?不管是谁都只会觉得这种事很反常、令人作呕,而且这在队里是被严格禁止的,我可不想因此丢掉饭碗。”
海默突然感到一股颓丧袭上心头,不管是当时或现在,他都帮不了罗肯,除了替他紧守这个秘密,他什么也做不了。
“总而言之,还是要谢谢你。”罗肯说道。
“唉……谢什么?”海默一脸愣然。
“在小屋的时候,要不是有你在,我早就被噬梦魔寄生了。”
“唔……有什么好谢的,我当时要是没那么做,我自己也会遭殃的。”
罗肯轻轻摇头道:“不,它们会优先攻击我,所以当时要不是你护着我,我绝对没办法躲得过。”
有那么一刻,海默不知该做何回应,罗肯见状却淡淡地笑了。“抱歉,你一定觉得我很恶心吧,如果你不想跟我说话也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想呢!”海默连忙说道:“你把我当成哪种人了?你就是你,就算以前发生过什么事,那都不重要,毕竟咱们搭档这么多年了,怎么说咱们都是兄弟,不是吗?”
罗肯望着他,不知为何,海默觉得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愕然,但那神情稍纵即逝,并未在他的脸上停留太久。
“希望过了今天,你还能记得你所说的话。”罗肯说完,然后转过身去,离开了广场。
海默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跟着走了过去,一如往常那样。
三、邪门
其实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扇不愿去打开,甚至不愿去触摸的门。门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1
那天我正在午睡,忽然听到一声很奇怪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被撕裂开来。我睁眼瞧去,便看到了那扇门诡异地出现在白色墙壁上。
我感到很奇怪,于是走到门旁轻敲了几下,“咚咚咚”,声音沉闷而结实。很显然,门后面就是墙壁。冷汗顿时从我的额头上冒了出来。我知道,墙壁后面是一条防火楼梯,这个位置是不允许开门的。
然而,这里却无缘无故多出了一扇门。
开始的时候,我害怕这扇门会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些什么东西来,一连好几天都不敢回家住。
过了一阵子,我渐渐适应了它的存在,已经可以背对着它,愉快地看电视,愉快地浏览网站了。我曾经在某个周末对着它瞪视了几个钟头,事后证明,那只是一扇门而已,除此之外,它什么都不是。
我在C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这么诡异的事,这次算是给我碰着了。
原本,我以为只有我看得到这扇门,为此还感到了一丝优越感。然而令人扫兴的是,到我家玩的朋友、同事,每个人都能看到它。房东张婶收房租时也看到了这扇门,她没好气儿地质问我,怎么把门装进了这面墙里。于是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第二天,她先找来和尚道士做了场法事,然后找了几个修理工,想把门拆掉。但是,不管是敲、砸、钻、撬、拧,竟没有一种方法顶用,门纹丝没动,最多只留下了些刮、割、磨损的痕迹。
“不把墙打掉,是拆不掉的了!”
工头汗流浃背地说。他身后那堆弄坏的工具是对他的话最好的诠释。张婶看了看我,眼神有些怪异,我无奈地笑了笑。
张婶看我无所谓,把房租调低到五百块之后,安慰了我几句,便走了。
2
几个月过去了,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我与门之间,没有太多的互动。
并没有因为多了一扇门,我的生活变得哪里不寻常,哪里气氛不对。天是蓝的,水是绿的,花是红的,生活照旧,日子照旧,好像那面墙上本该就有一扇门似的。
有时候,我也会拿起工具,试着钻个小洞或是把门撬开,但结果可想而知。
也许,你会问我,除了那个猫眼使它看起来像是一扇门外,它打不开,也没有钥匙孔,门的功能它几乎都没有,我为什么还称呼它为“门”呢?那么我只能说实话了,因为它曾经出现过只有门才有的反应。
说出来有些难为情,我这人比较胆小,门出现的第一个星期里,我除了回来拿换洗衣物和生活必需品外,其余的时间我根本不敢待在家里。因为,门刚刚出现不久,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声,你能想象得出,一个几十岁的大男人因为敲门声而吓得抱头鼠窜吗?是的,那个男人就是我。当时,我差点穿着内裤跑到大街上去。
“咚咚咚”,很平凡的三下,惟一的特点是节奏感强。但是没有门把手,没有钥匙孔,猫眼里又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只能在深夜狼狈逃窜,这怪不得我。
我拿着行李到朋友家躲了一个礼拜,但那毕竟是别人家,最后在朋友老婆的白眼下,我只得硬着头皮回到自己家。
之后的日子里,它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响上那么几下,我也从害怕慢慢变成了习惯,甚至一但它太久没有响起,我反而浑身的不自在。只是敲门声而已,不是吗?敲三下,说不定只是它想告诉我“我是门”,或是问“有人吗”之类的,只要不理会就没事了。毕竟,敲门不应声总不会被警察抓吧?
一扇门而已,它能把我怎么着?
3
门出现是在夏天,而现在已经是阴雨绵绵的秋季了,算了算时间,我和门已经和平相处了好几个月。下雨的日子,湿气特别大,门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霉斑。看到它这个样子,我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决定利用周末下午,用刷子把门上的霉斑刷干净。
门是木头做的,而且是非常高级的紫檀木,质地坚硬密实。我正用刷子使劲儿地刷着,忽然,门上发出“咚咚咚”的敲门声。
敲门声猝不及防,我身上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
我愣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想重新振作精神干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跑到了床后,手里还抓着一只枕头。
毕竟,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听到敲门声。我强烈地感觉到,门后,有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存在着。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我慢慢放开枕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尽量鼓起勇气走到门边,想把湿漉漉的刷子捡起来。不过说实在的,刚刚响起的敲门声,倒是把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勾了上来。
我将耳朵轻轻贴在门板上,静静地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是很久,敲门声并没有再次传来,惟一有的,是我自己剧烈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砰……有力,却慌乱。
难道刚刚的敲门声是我的错觉吗?
不!绝不是!
一瞬间,我忽然感到无比的恐惧。这扇比我还要高出两个头的门,就像一座小山似的矗立在我面前,一股股的压迫感从门上散发出来,在我的内心深处聚积成了巨大的阴影,就如同此时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令我窒息。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二话不说,我找出换洗衣物,再度躲到了朋友家。我实在是受不了那种恐惧的感觉了,那种压力看似是无形的,但又能让人感到它实实在在存在着,沉重而又具体。
门后面会是什么呢?
我的好奇心更甚。
4
这次,我足足在朋友家住了半个多月,住到我朋友跟老婆天天吵架,住到他们闹离婚……最后他们真的离婚了。
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我也没有脸再继续住下去了。不得已,我找了两三个朋友,以一局五十块赌注的牌局为饵,骗他们陪我回家拿点东西。总之,我的计划是:拿完东西立刻走人,随便找个朋友家窝几天再说。
回到家后,我打开电视让朋友们看,拿出啤酒给朋友们喝,然后便一个人躲到卧室里整理行李。我已经决定了,即使张婶把我的房租免了,我也不住在这儿了,死活都不住。
半个月没回家,家里只是多了点灰尘和蜘蛛网,其它没有什么变化,那扇门依然还在……没时间思索了,我迅速收拾着东西,我要赶在那扇门敲响前离开这里。
“喂!”
我回过头,一个朋友站在我的身后叫道:“那扇门怎么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人敲门敲个不停,烦死人了!”
我的心咯登一下,急忙起身来到客厅,另外两个朋友此刻正站在那扇门前仔细打量着,脸上写满了疑问。
“咚咚咚”,很有节奏的三下。
我的脸部肌肉随着敲门声哆嗦了三下。
我艰难地咽了咽吐沫,走到门边,解释说:“这扇门是死的,那边是墙壁,是耗子在搞鬼。”事先想好的瞎话顺着我的嘴轻易地流淌出来。但是从朋友们的表情来看,他们压根儿就不信。
果不其然。
“你骗鬼呀!明明是敲门声,这么有节奏,怎么可能是耗子?让我看看外面是谁!”说完,刚刚说话的朋友把眼睛凑近了猫眼。
一瞬间,朋友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接着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双眼一翻,就那么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我的心一沉,暗想:这下完了!
“咚咚咚”,又是三下。
“妈的!这门真他妈邪门儿!”朋友们纷纷叫嚷着,但却没人再敢往外看了,他们纷纷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我终于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把眼睛凑近了猫眼。
5
如果你问我透过猫眼看到了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什么也没看到。这是真的,至少第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正当我感到如释重负,同时又稍有些失望的时候,那团漆黑忽然产生了变化。这变化,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外面好像有只眼睛眨动了一下。没错,那分明就是一个人的眼珠子!如墨的瞳仁,四周是布满血丝的眼白。接着,眼珠越拉越远,越拉越远……最后露出了一张白惨惨的脸。
我的头皮“轰”一下就炸麻了。我想把眼睛从猫眼上挪开,可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我的头死死地按在门上,使我动弹不得。
从服饰上看,那是个女初中生,披着乌黑的长发,穿着血迹斑驳的制服,站在楼道里,死鱼般的眼睛瞪视着我。忽然,她再次将眼睛凑到猫眼上向我这边窥视。猫眼那凸起的镜面使她的脸完全走形,看起来更瘆人。
我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深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另外两个朋友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我,猜测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有人在吗?”
门外忽然传来女声!
这几个月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门外传出人声。
恐惧,如同一条麻绳紧紧地勒住我的脖子,令我做声不得。
事态发展到此,我已经完全失去冷静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逃开,却适得其反,我的身子整个贴在了门上。正当我与那股无形的力量角力时,那股力量像是有意在耍我,竟忽然间消失了,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这个胆小鬼,快开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女声变得无比地凄厉,然后是剧烈的敲门声,急促而有力,但却毫无章法,而且力道大得出奇。我和朋友们顿时懵了。
大概过了五分钟,敲门声忽然停止。这时,那个被吓昏的朋友冷不丁站起来,朝门走去,我急忙制止。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一股阴冷的,仿佛来自地狱的气息,从外面流淌进来。同时,缝隙慢慢张开、张开,直到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学生完全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微笑着朝我走来,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尖叫:“爸!”
6
亲爱的读者,请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以上,只不过是我手头上的一部小说中的情节。我是个恐怖小说家,我写恐怖小说的目的就是为了吓你们,同时也吓着自己。
有人说,不能为了恐怖而恐怖,这话我赞成,所以我试图通过这部小说为人们打开一扇门,一扇每个人都不愿打开的门。
门!我细细地品味着这个字眼。其实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扇不愿去打开,甚至不愿去触摸的门。门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你会认为,小说中那声“爸”,预示着小说将朝着父女情,甚至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如果你这么想那就错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写,那声“爸”就是我心中的一扇门。
这扇门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动笔至此,我的手忽然哆嗦了一下。我终于发觉,我写了那么多恐怖小说,每一篇的主题,竟然都是围绕着这扇门!
这扇门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始终贯穿着我的写作呢?我猜不透,但我必须猜透,不然小说没法继续。
这时,敲门声响起,我知道又有人来寻求安慰了。
需要说明一下,我的另一个身份是心理咨询师,也就是俗称的心理医生。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大老远跑来寻求我的安慰。他们都很怪,这我理解,因为他们都有病,不然也不会来找我。其实治疗心理疾病的过程,就是打开那扇门的过程。
门开了,心病也就除了。
我放下笔,看了看表,上午九点三十分。我知道来的人是谁,因为他每天这个时候都来。
果然,推门进来的正是他,我微笑着示意他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他坐下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一边记一边煞有介事地问:“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仍旧微笑着,我知道这个人有很严重的妄想症,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医生,而我才是病人。但我不能戳穿他。
我说:“我很好。”
他仔细看了看我,伸手过来翻我的眼皮。我没躲,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书上说,对待他那样的病人,一定要顺着他的意思来,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他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恐怖小说家?还是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
“哦!这次又变成心理医生了,不写恐怖小说了?”
他的话明显带着一丝嘲讽,这让我感到愤怒。但我是医生,医生不应该跟病人较真儿。于是我说:“偶尔也写两笔。”
他拿起我面前的稿纸看了看:“写得够恐怖的……其实,你小说里的情节,都源自你内心深处的那个秘密,只不过……”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相当严肃,令我萌生笑意。
看来他病得还真不清,不能再耽搁了。于是我决定采取另一种治疗方式——戳穿他,直指他内心深处的那扇门。
书上说,常规方法一旦不起作用,就得采取非常规方法。
那本书叫《妄想症的根源与治疗》,作者就是我。
于是说:“我才是医生,而你是我的病人。既然你什么都忘了?那么由我来告诉你。其实你是个胆小鬼,胆小怕事,为了等单位领导一个无关紧要的电话,而没去接下晚自习的女儿,结果她在回家的途中被奸杀!你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中,把它当成秘密锁进了那扇门。于是你疯了,忘了自己是谁,还整天为别人打开心里的门……你连女儿都救不了,还救别人?你配做个父亲吗?你配吗?呸呸呸呸呸……”
我朝他吐着口水,并大笑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急忙站起身,叹息着走出了房间。马上有几个强壮的男人一拥而进,将我按倒,其中一个掏出针管刺进我的胳膊。渐渐地,我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次我醒来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扇黑色的门前。
这时,我听到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