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介甫战前设计的方略很周到,平城、叁和坡步步为营,先探进去两个支点,凭借支点进行纵深和扩张,一旦遇到变数,又可以安然的从平城撤回去。阴山脚下的安排,如果进行的顺利,正好卡断对手的立足点,将对手往东面的方向逼迫,索立舅舅那里已经打好了招呼,即便他们想出兵干预,也不会影响整个的战局,而且出兵之前,刘宝如等人已经看好了阴山脚下广阔的牧场和有着川上高仓美誉的河套地区,到时候,即便脱拔硅被索立舅舅救下,也丧失了大部份的土地、人马和牛羊。毕竟脱拔部也同是鲜卑族的一部分,所以一旦占领,民众的反抗是不会强烈的,除非有大规模的屠杀出现,这也是禁杀的政策出处。
叁和坡上的营帐空置了三天后,终于迎来了汉王的大军,才一入住,独孤占立刻召见了留守营的校尉,听取陆营的汇报。
“李介甫,照刚才所言,那脱拔硅的应变倒是很快啊?”索英等那名校尉出去,立刻询问李介甫,现在大家已经非常愿意和李介甫探讨探讨行兵方略了。
“回禀河东公”尽管李介甫号称苦将与索英等人齐名,但他仍然行事低调,他很清楚,自己全靠汉王力挺才有今日的地位,而一旦自己飞扬跋扈的话,汉王是不会为了自己而得罪老兄弟们的,他正色回答道”既然脱拔硅留付桓,驱长孙秦,那看来已然是对此二人产生怀疑了,因为这样做的目的是,希望在亡奔延水的路途中,身边全是他自己的人”
“那么你说,皇上那里会不会出兵解救于他”
“皇上嘛,示人以厚,博取任侠的名声,是一定会的,但刘大人那里已经与宝太子有了说项,大概就是用齐王救韩的典故,来尽量拖延一下时间。况且皇上也不愿意看到我们两家过早的刀兵相向,一旦皇上出兵,可先派兵阻挡,然后尽得阴山以南及河套地区就是了,草原这般大,我们又打个残局剩下,对东边和北边的土地,皇上也不会不动心的”
“如今的形势还真不错啊,看付桓的言行,想那长孙秦也一定会在赴阴山的路上发难的,我汉王府如果能拿得到阴山以南的土地,兵源马源就不愁啦”索英想到这儿,不由得站起身形,兴奋地在帐中走来走去。看的独孤占微微一笑:
“河东公,看把你高兴的,待此战功成,本王将这阴山一带便赐与你如何?只要你愿意,孤现在就应下此事”
“啊呀,那就多谢汉王哥哥了,小永肝脑涂地也要辅佐汉王征战天下,不负哥哥的苦心”北方游牧民族在汉人文化影响几百年之后,也逐渐有了享受、安逸的概念,既然汉王天纵奇才,又善拢人心,那自己何不顺势做个辅弼名王,一个富家翁呢,至于几代之后的儿孙们如何想法,那就听凭各自的运气了,想到此索英纳头便拜,要下了这一大片的土地。
“小永,你我兄弟同心,定成大事,今日李介甫便是我们的见证”。
“小将不敢,恭喜河东公,贺喜河东公,也祝汉王早成霸业”李介甫眼见两位军政的首脑要自己做见证,心中也是兴奋不可名。
“好了,你们两个都起来吧,李介甫,孤王想要脱拔硅死无葬身之地,以免夜长梦多。不知你可有谋划”说完了旁的,自然还是正事要紧。
“回禀汉王,安乐公行兵谨慎,无把握定以正守成,这也是小人担心的地方”
“此话怎讲”索英和呼延胜交往日久,还真没对呼延胜的行兵手法做过分析,这时候,他倒是最有兴趣知道的人了。
“为将之道,应当奇正兼顾,韩将军性子和心思皆比较周全稳重,所以用兵多出正招,而战场上千变万化,脱拔硅又是亡命东顾,在紧逼之下,定出奇谋,因此小将深恐韩将军有失”
“那可怎么办?李介甫你可有良策?”
“汉王、河东公,请恕小人斗胆”李介甫早就想好了一个法子,只是鉴于太过冒险,才罗嗦了半天方才开个头。
“说吧,本王给你做主便是”独孤占倒来了兴趣,想听听这个想法颇有新意的年轻将领的建议。
“末将以为,脱拔硅在神风军的追击之下,必然会再行分兵之计,以做拖延、游击并潜逃之用,并派人求援。因此末将愿领龙骧两营兵驻代谷,以阻断朝廷同脱拔部的联系,若皇上派发援兵也好拖延阻挡一下。斗胆请河东公之猛虎军以营部为单位,分散出击,凡遇脱拔游击之散兵者皆斩无赦。另器匠两营以济水为据,驻守叁和坡营盘,各出击之部众皆每三日派一队令卒往来传递音讯,若有不豫者,皆先退往此地。现在留守的神风陆营,前往同韩将军汇合,并严令神风军不得打乱建制,定要同进同退。而汉王千岁,则领烈火两营北赴阴山同羽林军汇合。末将此计之中,最为风险的便是殿下在与平阳候合兵之前,身处险地,却只有烈火两营为护卫了”
听完李介甫的兵力部署,独孤占倒吸口冷气,他现在若是上战场,那肯定是白给啊,这么大的草原上,谁知道能不能碰上被猛虎军和神风军逼的乱跑的脱拔部众啊?要是碰上,就凭他现在的状态,不但没本事杀人,还会起到碍事的作用,更何况他还带着三个小孩子呢!索英心中也嘀咕不止,如此大胆、有效却蕴藏极大风险的战略计划,也就是李介甫,换做别人,想到也不会提出来的。
于是帐中索英、李介甫和索立均默默的注视着独孤占,希望汉王定下决策来,烛火一明一暗,就像众人心中的思绪一样,一会如此充满杀伐天下的豪气,一会又这般的唯唯诺诺谨小慎微。良久,独孤占展颜一笑:“李介甫,不愧本王擢升的后生,果然不负所望啊,以奇对奇正是用兵之道,本王准了你便是,来人代本王传令……”
汉王再商议着行兵方略,同样,自封魏王的脱拔硅也在苦苦思索着,现在他远没有几日前的雍容风度了,与普洛寥寥几人围坐在篝火边,以往让他心神怡然的夜幕星空,如今在他看来也如同卫兵射过来的箭雨一般,压迫着他,威胁着他。
几日来,呼延胜的擒生军不出击则罢,出击便会夺取几千人马的性命,斥候的探报表明,付桓果然反了,那边的长孙秦的态度也可想而知了,他非常心痛失去元他和长孙贺这两个肱股之臣,这些老臣子自小便护着他,帮着他,和他并肩夺取王位,并肩驰骋在草原,想起这些,他便想立刻将独孤占五马分尸。
见年轻的主公神情阴狠,普洛连忙将一囊热酒递了过去,轻声安慰道”王上自幼便得神人庀佑,如今只不过是上天考验您的时刻,吾等相信,只有王上才是这草原上的主人,擒生军,不正是给王上狩猎的机会吗?请王上定计猎杀这头独狼吧”
普洛映着篝火的脸庞充满了对希望的渴求,他心中也坚信年轻的主公,一定会想出办法来。脱拔硅笑着接过酒囊,轻抿了一小口,用马刀挑了挑火堆。
“普洛,我大军若回头与擒生军决战,想来呼延胜必然回避远遁,他的士兵每人现在有三或四匹马,我们追不上的。看来大家都低估了呼延胜此人,现在只有舍弃几万人马同呼延胜缠斗,一来人数不多,呼延胜有胆子吃掉,二来,这几日呼延胜吃小股落单恐怕把胃口也吃大了,我们送上一块大的肥肉,他不可能放过。这样我们才有脱身的机会”说完,随手接着火光在地上画出了一个简单的地图,并用草木棍和小土块来摆出了双方的对峙形态来。
“一旦呼延胜同殿后的兵马纠缠一起,我们便南出代谷,独孤贺和独孤麟两兄弟的防区就在代谷附近,两人与我一直交好,况且索立舅舅也不愿意看到他的侄子这么嚣张的,因此我们只要出了代谷便可脱险。如果代谷有兵阻的话,本王只好带兵直取叁和坡,同那冲寇决一死战了。唉…寄人篱下的日子纵使难过,也好过我们大业未兴就死在贼人的手中啊!”脱拔硅说完又长叹一声,仔细的将军刀擦拭干净,归入鞘中。火堆旁的众人也神色黯然的垂下了头,悲情的气氛逐渐浓郁弥漫开来。
一旁的普洛沉思片刻,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又开口说道:“王上,此次分兵,小人举荐长孙犍大人,只是这多少兵马还请王上定夺啊”
“想当年刘公卫杀独孤眷时就曾想顺便杀了本王,多亏了你们这些叔叔救护,才有今日,不想叔汗如此高龄仍要替本王犯险,本王只有多谢叔汗了”
长孙犍听到此时,立刻俯身跪地”王上说的那里话,汉人说的好,臣子不能替主上分忧,是大的罪行啊。如今我们身处险地,不能再行犹豫了,恳请王上恩准老夫领三万兵马与呼延胜那厮死战,事不宜迟还请王上及众位大人即刻东进吧”
“叔汗,本王与你五万兵马,一应事宜,还赖叔汗成全,吾等这此别过,多多保重”说完,脱拔硅干干脆脆的领兵奔代谷而去,留下了老叔汗长孙犍及五万兵马狙击呼延胜。
长孙犍的五万兵马几日来清楚的知道擒生军的厉害,重甲重兵连同那些副马群一起冲锋,对身着皮甲甚至有些人连皮甲都没有的代兵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尤其在旷野平原上的冲击,更是威力无比,因此王上要他们行阻击之责,他们几万人喧嚣激昂的出着各种主意,最后由长孙犍老爷子拍板,在一座小山脚下挖了纵横五道沟渠,圈出了两块方形阵地地。由于没有流量巨大的活水和高大的木材,便在沟渠自己守卫的一边将草拔光,放马群反复跑上几圈,这样一来,草地变成了沙地,如果有人跃马过来,肯定会因为沙地的松动而跌落壕坑里,岂止会率断马腿,甚至连马上的骑士也会因扭断脖子而死去的。本来在草原上还有一种阻挡方法,就是在一大片地带上遍挖马蹄大小的土坑就可以了,草原上的骑手最怕和最恨的就是这种'落脚坑'了,但身为传统的骑手,无论是老爷子还是他们这些草原的健儿,打死也不会这么干的,即使在战时也不这么干。五万人马安静下来,静静的等待着擒生军的到来,没有人想到逃跑,男子汉如果逃跑那连老鼠都不如了,老叔汗一把年纪了,还甘愿冒险,更何况他们了。
绿茫茫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头,看久了,就连远处起伏的山峦也会变成绿色的浮云飘上长生天,蓝蓝的天空下,微风吹散了新鲜青草的味道,扬起来挥舞到天际,不见了。这些乐观,爽朗的汉子们在微风里哼唱起歌谣来,喉咙中发出婉转悠扬的声音,就像这草原一样的广阔,一样的壮美。马群带起的尘土在绿色的浮云下腾起,接着便传来滚滚春雷般的声音,而歌声仍然回荡在山脚、天空中,回荡在飞鹰的翅膀上。长孙犍和他的五万英雄等来了,几次出现在梦中的擒生军,黑色的旗帜上,雄狼的图案随着马儿的奔驰,仿佛活了一般向他们跑来,渐渐的,胸甲上闪亮的狼头标记也清楚了,马群的驰骋声,伴随着歌声,越来越清晰,当歌声结束时,他们又发现,最先锋的几百人头上原来套着狼头,狰狞的牙齿和黑洞洞的眼眶,在兵刃上闪亮整齐的寒光的映衬下,这些多日前还被他们取笑的狼头士兵,如今却好像夺人灵魂的鬼怪了。马蹄声逐渐平息下来,擒生军们发现了三道壕沟,自然也发现了已抱定绝死心志的长孙犍和他的手下们。
呼延胜召唤来付桓,逢战要知己知彼,是每一个为将者在启蒙阶段就熟知的道理,如今身边有个这么好的向导,呼延胜是不会放过的,几日来的战斗,呼延胜他们的损失极少,这里面付桓多少有些功劳的。
付桓连忙提缰绳来到呼延胜的近前,“好叫安乐候得知,适才小人观瞧,对面应该是叔汗长孙犍执帅印,此老耿直忠烈,部下爱其若父,此战恐怕艰难”,接连几日的并肩战斗,付桓多少摸清了呼延胜的脾气,加上呼延胜对于牛羊皮革等物早看不上眼了,头狼现在倒是对牧民用的马鞍,草药很感兴趣,比器匠营的马鞍还舒服,比医馆的汤药还管用。在付桓看来,这简直是别人出力他们拿钱,天赐的美事儿。因此付桓更加用心地当好呼延胜副将这个职务了。
“多谢于大人,别忘了,你我同属鲜卑族人,老人家的威名,本公也略知道一些,瞧这壕沟,果然是用兵的行家啊”呼延胜说完一带马头,反身一点,叫随军的器匠营的工匠出来,两人向壕沟方向徐徐行去。
“安乐公,壕沟的另外一边的坡土明显松软,马儿贸然跃过去,一定会不妙。小人以为理当要仔细计较”
“你先回去吧,把付桓给本公叫过来”
待付桓一到,呼延胜领着付桓又向前走了一段,扯开他的嗓子,高声唤道”喂,你们的叔汗在吗,请他出来一见”。这么多天了,总算碰上一场成规模的战斗,呼延胜高兴之余,不禁想过过两军阵前争讨一番的瘾,可惜,长孙犍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回答的是用羊尿泡包裹的沙土,铺天盖地的飞了过来,又正好赶上顺风,头狼和付桓还没反映过来,就已经是灰头土脸了,长孙犍没用弓箭招待他,一个原因是给呼延胜一个面子,已经不与他见面了,再用箭羽射他,那就太过分了。再一个原因,隔着壕沟,射过去的箭羽不会有太好的效果,不如用沙土来的好一些。
望着呼延胜和付桓狼狈的退回去,长孙犍朗声大笑,现在阵势摆开了,就看头狼如何出招了,王上啊,老夫如今拼死也要为你守出一片天地来。
呼延胜没下包围的命令,因为没必要,老头不会跑,自己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这就是一致死方休的局。他的命令是让随军的杂役准备挖地道的工作,既然壕沟不能跃,便从地下挖,草原的土质松软,挖个深过壕沟的洞应该没问题。同时狼头亲兵们又开始了自北征以来唯一的工作,跑圈。
呼延胜还将一些床弩、转车弩摆在了壕沟边,只是稍微的试射几轮,长孙犍的兵马就逐渐往后退出了一段距离,但老头的应变也让呼延胜佩服,原先壕沟挖出的土就堆在后面,现在老头命令部下将这些渣土在壕沟前起筑了矮矮的土墙,士兵拿着弓箭躲在土墙后面,这样一看双方表面上就互相拿对方没办法了。
但这样的情形只是维持到了第三天的晚上,长孙犍的大营没什么变化,但是三条壕沟分割出去的后面营盘突然杀声震天,长孙犍为了显示绝心,将身后的壕沟同样做成了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形制,因此主帅这边的士兵没办法过去支援,被从地道中杀出的擒生军赶的四处跑的骑兵却不时的跃过来冲乱这边的营盘,同时器匠营这边的床弩也开始了真正的发威,不时地裹着火焰落到纷乱的人群中。
长孙犍不得已严令各部,凡有跃过壕沟躲避的一律杀了,偷袭的时间很短,但战果却让长孙犍吃惊,他损失的士兵达到了一万五千名之多。
清晨望着对面,前一夜还是自己的营盘,以及布满阵地壕沟内的尸体,长孙犍这边的士兵们放声痛哭,这些淳朴直接的汉子们,根本不知道掩饰自己的感情,哭的彻底,也哭的坚强。因为呼延胜分明感到了,隔着一个壕沟,而对手的杀气却蔓延过来。擒生军占据了东面方阵,紧紧的盯住了长孙犍的方阵。
并且擒生军的杂役营在主力偷营的同时将壕沟的这边也变成的松软的沙土坡,同时呼延胜命令付桓的手下连夜填沟,到傍晚的时分,代军就犹如处在了一个孤岛上,四面被壕沟以及床弩包围了起来。长孙犍一时间倒安下心来,因为他看出了呼延胜不敢托大,弃下他们去追脱拔硅。
呼延胜心中也焦虑万分,他曾与付桓商议,想留下两营同付桓的手下围困住长孙犍,自己再追下去,但付桓丝毫不顾脸面的恳求他,说长孙犍的军队尚有三万多死士,凭他绝对没有把握,而一旦给叔汗机会,安乐公必将受到来自后方的追击,到那时前后夹击的窘境才是真正的险境。
不过这个称职的屠夫紧接着又提出一个办法来,他早就发现,原先后面两个方阵正好是存放辎重的,所以推算长孙犍现在的两个孤岛上定然没有太多的食物,顶多供三万人吃五天。那么他的建议是困守。待对方快饿死的时候再考虑总攻或者分兵。呼延胜鄙夷的看着这个家伙,没有食物?战马就是最好的肉袋,这三万人吃个把月不成问题,气的头狼真想把这个酒囊饭袋给当场斩了。
可是考虑到屠杀的黑锅,以及环境和人员的熟悉,也就作罢了。呼延胜是不会轻易分兵的,他计算过,自己追杀的加上分去阴山的那一万人,他擒生军以千人伤亡的代价,却消耗了脱拔硅整整八万人马,无论功劳还是苦劳均差不多了,再贪功冒进,可不是什么好事了。另外随后每三天传令的士兵带给他明确的信息是,李介甫正火速赶往代谷,索英正直取脱拔硅的王驾,更加坚定了擒生军固守的决心了……。
第43章对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