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上大学的第五天了,苹如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时不会再湿了眼眶,她再不用仰面朝天,逼抑泪水,只是偶尔还会想起那张她曾经依恋过的脸。
“苹如,在想什么呢下课了。”嵇希宗先于苹如的朋友过来叫她。
“没什么。”苹如笑笑。
“一起吃饭呐。”嵇希宗微笑的时候眼角起了褶子,眼底是大龄青年的沉稳。
人很英俊,行事稳重,就是看起来比班里同学要成熟许多。
苹如不太确定嵇希宗到底是长得着急,还是年龄真的比班上的同学大,她边走边开玩笑问:“希宗,你是不是考了好几年才考上咱们学校的呐?”
嵇希宗当然明白苹如的意思,他似真似假道:“不瞒你说,高中毕业之后,我回家娶媳妇儿去了。”
苹如觉得这个回答有意思,她好奇,想了解更多:“娶个媳妇儿娶了这么多年,孩子都该生了吧。”
“你还真说对了,我女儿都十岁了。”说时已到了餐厅门口,嵇希宗鼻翼微动,他驻足道:“学校餐厅太味儿了,咱们出去吃吧。”
“你这也是够特别的了。”苹如跟着嵇希宗的步伐。
嵇希宗丝毫不忌讳地把自己的前尘过往完完全全扒开在苹如面前:“那时候年少轻狂,早早地有了孩子,早早地结了婚,早早地把自己捆绑在家里,面对那些个家庭琐事,脾气也不好,夫妻吵架是家常便饭,媳妇儿受不了走人了。现在想想,多少有些后悔。”
苹如明知故问:“后悔什么?后悔把持不住自己,还是后悔把媳妇儿气跑了?”
嵇希宗面无波澜,好似不是他在说话:“都有。学业有成与家庭和乐,能够有一样得志就是好的。可那时候的我,两者都没有。”
苹如顺下去忖度:“所以,当家庭破碎之后,你重新开始曾经因为家庭而放弃了的学业之路。”
嵇希宗顿了顿,半承认道:“可以这么理解。”
苹如不解:“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重修学业还掺杂有别的成分在里面?”
嵇希宗笑了,他看着苹如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聪明?”
苹如笑:“什么聪明啊?你话里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嵇希宗笑笑,两人已进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小饭店。
两个人聊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题,嵇希宗无论什么话题都会认认真真回答,尽管他向苹如隐瞒了许多。
说到好玩儿的事情,苹如莞尔一笑,桃腮顿时生春,贝齿如雪,嵇希宗看得呆了,随即低下头的苹如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视线。
嵇希宗定睛凝视苹如,他突然问:“你怎么这么爱笑?”
他虽问得突如其来,可苹如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了,她立时接话,再次展颜:“因为我怕大家看不到我的牙齿啊。”
她一贯这么回答。
嵇希宗笑望苹如,由衷赞美:“你的牙齿真的很漂亮。爱笑的女孩,喜欢的人也多。”
苹如面色一僵,只低头舀汤喝,掩不尽的是回忆的剪辑。
嵇希宗一愣,“第一次见你觉得你很开朗活泼,可有时候,又觉得你安静到让人无法走进你的心里。”
苹如抬起头来硬生生微笑着,那笑是那样苦涩,不自然:“我们才认识几天啊。你对我不甚了解是再正常不过了。”
嵇希宗缓缓点头,他微压嘴唇:“有兴趣跟我继续交往下去吗?”
沉默了片刻,苹如笑着点头。如此约过了十几天,一日两人一同回家,嵇希宗得知苹如家在万宜坊,他感慨道:“德州兵工厂厂长王肃亮,大同大学创办人胡敦复,米勒氏评论报编辑顾廷凤等等,这些有名气的人居然都是你们邻居。当真是人杰地灵,难怪你生得这样出色。”
有……吗?苹如只是轻笑。
嵇希宗唏嘘不已:“看来,你父亲也是位有来头的大人物了。”
苹如如实袒露了郑钺的身份。
“果然大有来头。”嵇希宗认为苹如的父亲郑钺是检察官,那么郑钺一定很懂法律,是以他说想要向郑钺请教法律问题:“学校的教授到底只是教理论的,哪里像令尊一样,实操实判,讲话更有说服力。”
“那你是进去不进去?”已到了门口,苹如住脚问他。
嵇希宗摇头:“下次吧。这一次你先跟你父亲报备报备,我找合适的时间过来。”
“行,那我先回去了。”苹如跟他挥手。
“苹如。”
没走出几步,苹如就被叫住了,她徐徐转过身去:“怎么啦,希宗,还有事吗?”
“没有。”嵇希宗微笑,目送苹如回家。
周末,嵇希宗到郑家拜访郑钺。
嵇希宗到的时候,郑钺在楼上看报,苹如陪他在楼下客厅坐着等了会儿。
见郑钺从楼上下来,嵇希宗文质彬彬地鞠了一躬:“郑检察官好,我是国民党教育部长陈立夫堂弟教育部专员陈宝骅的朋友,嵇希宗。”
郑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怎么,当先亮出身份,以求先声夺人?”
嵇希宗微微摇头,恭敬道:“不是,希宗是怕自己学识浅薄,人品鄙陋,郑检察官对希宗不屑一顾,是以才搬出靠山来,企图博得好感。”
郑钺与陈立夫都是早期革命党,有着深情厚谊。
郑钺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通晓地颔首,等待着嵇希宗的下文。
嵇希宗问了郑钺许多有关法律的问题,郑钺事无巨细地解答。
两人又谈了些别的,已过去两三个时辰,嵇希宗不好再叨扰,临走时他说以后想经常来郑家请教,郑钺觉得嵇希宗人很真诚,因而一口应允。
苹如送嵇希宗出去。
发觉事情不简单的天如,赶忙回到房间给汉勋打电话,她按了号码,没有拨过去。
她一时忘记,汉勋已然不在上海。
汉勋走那天,天如去送了汉勋,得知了汉勋在重庆的住址,却不知道汉勋在重庆的电话,是以天如跑到上海电话局填写叫人服务申请,所幸当天就通过了申请,只是不是汉勋到重庆电话局接的电话,而是他在重庆家中的帮佣。
据帮佣说,汉勋已经随航空委员秘书长出国了。
兴冲冲地打电话,意兴阑珊地挂了电话。
姐姐跟汉勋哥的缘分算是真的到头了。
天如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想起汉勋临走前托天如给苹如的信,天如就怕汉勋不死心,还是决定把消息告诉汉勋,以书信的方式。
待几个月后汉勋从国外回重庆,他会从信中得知苹如与嵇希宗的事情。
天如写完信,天已落下帷幕,苹如房间里的钢琴声也消失了,天如出现在苹如的房间里,她是敲了门进来的。
今天的她,出其得乖巧。
苹如一如既往在写字。
天如慢慢凑过去,跟姐姐聊起天来:“姐,那个嵇希宗真是你同学啊?他说自己是你同学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看起来都有二十八*九了,神态举止像是教养模板一样沉稳规矩。”
“是的呢。”苹如简单回答。
天如试探性地问:“还真是呀?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该不会是结了婚的学生吧?”
“对啊。他结婚了,女儿跟你年纪差不多。”
天如松了口气,还好她还没把信寄出去,不过苹如接下来的话让天如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
“不过,他又离婚了。”
姐姐没有反感她多问,还主动多提了一句,天如按捺下不平的心绪,随意问了句,以示自己只是在跟姐姐闲聊:“那他女儿是跟他吗?”
苹如抬头:“对。我还见过他女儿呢,很可爱。”
天如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藏着信的袖筒,想想还是寄过去吧。
嘴巴不听脑子使唤地又问了句:“姐,你不介意嵇希宗的过去吗?”
低头写字的苹如骤然转过身去,杏目微瞠:“天如,你的小脑袋里装着什么啊?希宗只是我的同学。”
“我错了,不该多想。”不该多嘴。
天如嘴上认错,心里不认错。汉勋哥不也是从学长转变为男朋友的嘛。说实话,嵇希宗比汉勋哥还好看,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只是这次,姐姐再不会让她掺和了吧,是以遮遮掩掩的。
何况姐姐本来就口风紧,对她不坦白也是常事。
忽然对汉勋追回姐姐失去了信心,天如叹了口气,悻悻地回了自己房间。
思左想右,天如把信扔到了垃圾桶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汉勋哥跟姐姐是因为误会而分手的,相信当误会解开,姐姐会回心转意的。
那个嵇希宗,还有对面震旦大学那些追求姐姐的学生,统统到一边儿凉快去。
可是,唉,还不知道汉勋哥有没有机会再回上海。
第23章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