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年,天上只三天。幻逍并不知道霍小蛊失忆的事,这时听她讲,恍若隔世。
“多亏有灵大哥照顾我,这三年,倒也无忧。”
无灵子道:“我要是你,就留在人间逍遥快活,回来有什么好,每天看那张自以为是的臭脸,好心情都没了。”
幻逍疑惑道:“看谁的脸?”
霍小蛊打了个岔,“幻逍大哥,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一身衣服,我这身,太不习惯了。”
幻逍走后,无灵子心疼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打算?”
“等找到无根草,我该做的做完了,就离开这里。”她轻笑两声,“我都过了婚嫁的年纪,回到人间,不知还有没有人会娶我。”
无灵子看不下去她强颜欢笑,“你这样委屈自己,又何若呢?”天玉子与华炼仙子婚约之事,当时昭告天下,众仙无一不晓。对于眼前的人,惋惜之外,更多的是担忧。
“我本是不祥之人,若真能有个凡人善终的结局,已是万幸,怎敢奢望太多。”
正说时,门外传来吵嚷声,幻逍堵着白泽真人,苦苦劝说,“师父,今日天晚了,您先去休息,明日再说好不好?”
“你给我让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她去取无根草,给我惹了一大堆麻烦,为师要重重罚她。”
霍小蛊上前,轻轻拉开幻逍。
“真人。”
白泽真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还有脸回来,我告诉你,落伽印在我这,我随时可以将你三魂七魄打散,永世不得翻身,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七日后,你找不回无根草,就等着被丢进炼丹炉炼丹吧。”
“七日,可是师父,取无根草需天时地利人和,强求不来啊。”
“我管她如何,没有仙药,谁来顾我?还有你。”他点着幻逍的额头,“我警告过你,这小道身上萦绕不祥之气,你最好离她远点,出了事,为师也救不了你。”他说完从袖子里取出黄帛,落伽印的手印清晰可见,阴恻恻地说道:“我念你是凡人,始终对你手下留情,可这次闯出这么大的祸,我不罚你都不行。”
霍小蛊暗笑,话说得冠冕堂皇,他哪只手下留过情。她面上坦然,道:“弟子有失嘱托,愿受责罚。”
白泽真人捻着胡须绕堂踱了两步,一心要想出个好好整治她的主意。
无灵子笑道:“我有个好主意。”
白泽真人立刻谦逊道:“仙主请讲。”
“我有件衣服破了,让她帮我补补吧。”
“……。”
霍小蛊感激地看了无灵子一眼,后者调皮一笑。
西殿的窗外,桢楠树叶婆挲作响,树影把月光遮盖,枕上的阴翳里,一双眼睛睁着,月亮挑在摇晃的枝头,忽圆忽缺,不过瞬间。霍小蛊翻了个身,眼中仅有的光芒暗淡下去,来寝殿的路上,天玉子和华炼仙子并肩的身影迎面走来,浅紫配浅白,刚刚好,若不是幻逍捏住她的手,她不知道自己还会望多久,自始至终,他的目光从未落在自己身上。
她抱紧腿弯,头深深埋进枕头里,心处利刃的刺痛变成更深的钝痛,失去刺的力道,却有钝的摩擦,一下又一下,数不清,止不住。
她骗过别人多次,为了一口水一个馒头,后来为了自己的小命,再后来,她发现骗到了自己身上,如今,俨然已成习惯。她陷在一个自欺欺人的困局里。
微笑在枕头上凹出一块空,她不知道自己这么笑时,有多么美而动人,隐含打动人的忧郁和淡然。
明天,她就早早离开,能躲则躲,能不遇则不遇,就挺好。
她醒时,看到那个烙在脑海中的身影就坐在床前,近得不能再近,目光专注。第一个反应是,走错房间还是梦游?窗外还是凌晨,光线看不真切。这情形,让她觉得有几分恐怖。
“仙君?”
“嗯。”
还答应!她跳起来,抱着被子,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练功走火入魔?记得之前有过一回,也是在白泽仙境,这地方果然不能呆久。
她试探道:“仙君,你走错房间了。”
“本君没有走错。”他只是看到,她和幻逍手拉着手一起回寝殿,夜半无眠,来检查一下他们是不是住在一起,而已。
霍小蛊爬到窗台上,又趴到床底下瞅了瞅,肯定了这是自己的房间,暗想,果然神志不清,上一次走火入魔,他唠唠叨叨问东问西,这次却一句话也不说,到底想怎样?
“你放心,本君不会对你做什么。”
霍小蛊看着他坐在那静如磐石,觉得这句话十分可信九分,但梦中人就在眼前,她心跳如雷鼓,为了放松,做了个深呼吸,吐了一口气。
这口气完全喷在天玉子脸上。光线渐明,他盯着她的唇。
“仙君,你为什么不去找……”
天玉子吻住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时,和另外一个人有这样的接触,一刹那的怔愣后,她本能地挣扎,却放错了位置,直接搂到他背后,这给了他机会更近的抱紧她,再没有挣脱的可能。
越挣扎,双唇被他抵得越紧,后来她用力缩了一下,他们有了极短暂的分开,再接触时,天玉子张开了嘴。在被他吸住后,连稍微的分开也不可能。
感受到她的抵抗,他主动分开了,看着她的眼睛,气息吐在她的鼻尖和双唇上,“小蛊,不要逃。”又重新印上。
霍小蛊的肩背在挣扎过程中被撞捏得麻痛,心发疯一样狂跳,片刻间,所有感知像空中飞过的白鸽,只留下一两根羽毛,其余则一片空白。他本来清冷的怀抱,也渐渐有了热度。
天玉子贪婪地吻了她很久,他敢这么厚脸皮,是因为放了一百二十个心,觉得房间里除了他们再无二人,所以当他搂着霍小蛊的肩膀,想换个让脖子舒服一点的姿势,却看到蹲坐在桌子上的算珠子时,他眨了两下眼。
算珠子也呼应地眨了两下眼,意思是你们可以继续。
天玉子的唇留恋地和她一点点分开,房间里多个人还有心情继续就怪了,霍小蛊脸颊上隐约看出潮红,她不明情况地睁开眼,看了看天玉子,然后也顺利看到了体形不算小的不速之客。
“啊。”她惊叫一声,猛地推开天玉子,“你,你们……”
“我和它不是一起的。”
“我可以证明。”算珠子举手。
霍小蛊赤脚跑到它面前,“你看了多久?”
“从你寂寞地瞅着月亮,还抽抽嗒嗒自怨自艾,我就在这了。”
霍小蛊咬牙,“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打扰你。”
……
她拉着它又短了一圈的腰带,凑近它,看了天玉子一眼,“他走火入魔了,有点神志不清,刚才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知道吗?”
“走火入魔?”
“是的,之前也有过一次,不太正常。”
“之前还有过一次?”
天玉子默默揉了揉额角。
“你就当没发生过,千万不要说出去,尤其不能让华炼仙子知道,不然我,不,你就死定了。”
算珠子十分不赞同的翻了天玉子一个大白眼,勉为其难道:“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它叫住霍小蛊,递了张手帕过去。
“做什么?”
“擦口水。”
“……”
她回到床前,摸了摸天玉子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没有发烧,难道只是头脑不清楚?”
“仙君,我先送你回去,回头找人帮你疏通功力。”不能这么由他这么着,症状一次比一次严重,再不根治,以后保不齐做出更离谱的事。
“小蛊。”
“仙君请说。”霍小蛊扶起他,身高相差太多,走起路来她的脸时不时擦到他的胸口。
“刚才的事,你和别人做过没有?”
“仙君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再笨,也知道那是和意中人才能做的。”
天玉子停下脚步,“那……谁是你的意中人?”
“幻逍大哥。”霍小蛊忽然叫道。
天玉子脑中一声嗡响,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见她正朝一个方向招手,原来幻逍正从东面过来,要去敲她的房门。
“小蛊,仙君?”
“幻逍大哥,你快送仙君回房,他又走火入魔了,必须马上运功治疗。”
天玉子道:“不必。小蛊,你来就好。”
“我修为太浅,不能帮你运功,我去找灵大哥来。”
她说着已经跑远。
幻逍跪在地上,“仙君。弟子斗胆请求您一件事。”
天玉子回头,“什么事?”
“请仙君不要再戏弄小蛊了。”
天玉子看着他。
“弟子没有权利指责您的所作所为,只求您放过她,不要再让她痛苦了。”
算珠子不知何时晃到他们身后,嘴里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到一棵无辜的小草被蚕食,它不介意做个坏人,喷一点农药。“前因后果,都是我告诉他的。”
它不止告诉了一个人。
霍小蛊跑到拐弯处,一个翩然身影点足落到她面前。
她一愣,心虚地低头,“仙子。”
华炼仙子手臂一划,打了她一个耳光,“我一再容忍你,你却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霍小蛊叹息一声,转回偏向一侧的脸庞,正视她,“仙子认为,我得到了什么?”拼上性命得到的,是他性情不定的时好时怒,还是被人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占便宜?
“怪只怪你想要的太多,今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在他身边。”
霍小蛊苍白一笑,嘴角朝阳碎裂成片,“我从没想过,要留在他身边,仙子大可放心。”她从背后挥了挥手,又想起什么,转回头问她,“仙子婚约之期几时?弟子好准备贺礼相送。”
华炼仙子冷笑道:“不会让你等太久,贺礼可以送,人就免了。”
霍小蛊自嘲地笑了笑,“说的是。”
无灵子因为青龙驹拉肚子,正和仙境弟子发脾气,看到霍小蛊抱着酒坛进来,心情好了点,“怎么,这么早酿酒给我喝?”
“是啊,喝完了好上路。”
“瞧你说的,像不回头似的。”
霍小蛊笑一笑,“我不这么说,哪来的干劲,去冥府的路打听到了没有?”
“拜你们所赐,因果桥被毁的连渣都不剩,听说魈犼正在向天帝告天玉子的状,你们以后还是小心为妙,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
“白泽真人给了我七日之期,若从凡间,有没有近路?”
无灵子喝了口酒,满意地点点头,“我呢,能问的地方几乎都帮你跑遍了,几个老儿都说,在人间确实存在这么一个地方存有冥府令牌,可以通到冥府。”
“在哪?”
“传说超拔亡魂的朱陵度命天尊曾在衡岳之地修炼,据说在一个叫祝陵的地方还存有他的洞府,里面藏有一应宝贝,其中就包括冥府令牌。”
霍小蛊把他说的一字不落地听完,总觉得地名有些熟悉,记忆里似乎存在过,“恰好清明节马上就要到了,只要在那之前拿到令牌,应该就有机会。”
无灵子道:“你打算一个人去?”
她说道:“此事因我而起,理应由我去。”
无灵子说道:“此行凶险,你还是小心为妙。”
他们在仙宫屋檐上喝酒,白泽仙境的景色一览无遗,长老们颂起早课,声音洪亮悠扬,道场上陆续有弟子前去练剑,跳跃遄飞,有不少弟子进石阵里修炼,热闹有章法。霍小蛊一眼看到了当初遇到天玉子的地点,那时他被困在火阵里,清冷的云纹仙衣,迸发四溢的火苗不能沾他一毫,那时他轻仰着脸,眉头微蹙,凝神观察火阵,看到她时,微微的侧头,眼底露出惊讶和疑惑,她常在山下遇见年轻英俊的公子,道观也不乏一同长大的少年,然而他浑然天成如青竹般的气质,一瞬间刻印在她动物般的鼻息里,久久回荡在她脑海。她躲他,七分是无措,三分是困惑。
仙宫里走出几名弟子,一个道:“仙君和华炼仙子同时到我们仙境来,还挺稀奇。”
“这有什么稀奇的,等仙君举办了盛婚,二人结为仙界夫妇,此后出双入对是常事。”
“你说的也是,不过他们定下婚约也有五六百年了,为何迟迟不举办婚礼呢?”
“可能是仙君日理万机,没时间吧。”
“好想等到盛婚那一天啊,肯定有看头。”
一个普通人偶尔说出的话,或许就是见证历史的真理,这个小道像丢骰子一样被南荒历史选中,在不久以后,他荣幸地发现,自己的这句话应验了。
而这时听他说话的霍小蛊,只有一个想法,收拾几样东西,悄悄地从白泽仙境离开。
算珠子跟在她后头一直出了白泽仙境,无论它说什么,她连头也不回,更别说理它。
“霍小蛊,你这样有意思吗?”它抓着青龙驹的尾巴,上下颠簸。临走时,无灵子把他的青龙驹借给了她,本来还担心这家伙识主,不愿听派遣,哪知它一见到霍小蛊,比见他亲娘还亲,把她闻了个遍,连脸都舔了,就差没抱着她啃了。
“我、我承认,是我去打的小报告。可你也不想想,纸能包得住火吗?我是让你长痛不如短痛。”
“多谢你的长痛不如短痛。我不但被人占了便宜,还被误会勾三搭四,还被赏了一个耳光。”
“不是吧,她打你了?”它跳到马头上,仔细看着她的脸,抱胸道:“女人就是女人,心眼比针眼还小。”
霍小蛊瞪了它一会儿,忽然把它按倒,照它的肥臀啪啪打了几巴掌,“是,我们女人心眼小,所以你回去打你的小报告,别妨碍我走我的阳关道。”
算珠子把裤子往上提了提,“妨碍你?就你一个黄毛丫头,想去冥府简直是痴心妄想。我来帮你,不知感恩就罢了,还敢嫌弃。”
青龙驹日行万里,不到半日就能到人间,霍小蛊在空中看着如走马灯般流过的风景,“我还是那句话,真有什么事,我可保护不了你。”
算珠子恢复长者的神态,轻叹一声,“你呀,不光小瞧了别人,也总是小瞧自己。这毛病,该改改了。”
第27章婚约之迷,寻冥府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