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照处,只见棺内三面都是厚厚的木板,异香阵阵,一具瘦长的道装尸体僵直挺卧,面部瘦削之极,没有一丝血色。
西门靖仇为了免得日后滋疑,还伸手摸摸他的面颊,触手冰冻之极,当下缩回手,取过口中长剑,低声祷祝道:“在下东海门西门靖仇,这次在阴风崖铁柱宫与各派高手合力诛除强敌,却不料敌人力强势众,诸位同道临危授命,指定在下逃命之后,赴各门派学习绝艺,便日后得以与武阳公一决雌雄。在下首赴贵派,却滋生误会,被迫逃人秘府,数日前因听真人棺中似有声音,是以今日重来,特地开棺一验,非是有意惊动法驾,尚望仙灵庇护,使在下等得以出此秘府,续赴各振,以竟全功“
祷祝之后,原来又回到死门活室之内。
他望住那两道关得密实的死门,无计可施,怔了一会儿,忽地热血沸腾,想道:“我便是死也要和小雪在一块儿“于是他坐在山泉边,尽量休息。天色黑齐之后,西门靖仇一跃而起,直向灯光隐隐的山村奔去。
不久工夫,他已到了近处,放目一瞥,发觉这山坡上只有十来户人家,其中有灯火的大概只有三四家,可知此地的人家生活贫苦,极是俭省。他因此怔了一怔,忖道:“这等穷苦人家,我怎能下手偷取蔽体衣服?”心中一面忖想,脚下一面移上前去。
倏然间大吠之声大作,顿时群犬相应,闹成一片。西门靖仇虽然听出吠声老在原地,可见得猛犬已经锁住,但他一生仗义疏财,抑强扶弱,哪里干过这种宵小勾当,心中无端端一阵惊凛,转身急急奔开。
他又回到山泉旁边,甚觉灰心,垂头丧气地找了一个岩洞,再弄些树叶干草,铺在地上,倒头便睡。
黎明时光,他紧紧卷缩成一团,仍然冷得全身发抖,终于冻醒过来,两眼一睁,肚子中饥火立时上焚。这时当真是饥寒交迫,心中泛起无穷凄凉滋味。
他只好起身打坐用功,过了片刻,身上寒冷减退,肚子也不似早先那般饥饿难当。
他走出石洞外,迎着朝阳旭光,陡然间激起满腔豪情,适才的无限凄凉已经烟消云散。
空山寂寂,只有鸟语之声。他记起昨晚企图盗取衣服之事,忽地醒悟那十余户人家,一定是山中居民,世代以打猎维生,是以家家户户,都养得有灵警猎犬。想起猎户,登时心中有了计较,举步向林青深处奔去,转眼间已隐没在林峦之中。
不久,西门靖仇提着一头野兔,奔到深山荒谷之中。但难题来了,他一向习于熟食,此刻身上寸缕皆无,自然更别说火折之类,因此虽然手中提着现成的野兔,却无法烤熟食用。
于是他四下找寻可用的石头,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一根长长棒形石头,一端尖锐。另外找了两块燧石,再检来好些干燥木头。
他先用坚韧的山藤,绷住那根尖锐石棒,在木上急转,这种原始的取火之法可真不容易,幸而他身负武功,双手比普通人要灵活有力得多,钻转了许久,那块干燥木头已经发热,他便再用燧石敲出火星。
这样反复试验了好多次,终于被他生出火来。他高兴得长啸一声,小心地把火势引旺,接着飞奔到树林中捡了一大捆干柴来。
之后,他把兔子烤熟,饱餐一顿,却已是下午时分,这时精神大振,便四处查看形势。
在隔邻谷口的一座山坡处,发现了一个宽大的石洞,于是把火种搬到石洞中,并且捡拾了许多干草树叶,充作晚上睡觉时的垫褥。
目前他已不须发愁,食物方面,除了烤熟的鸟兽之肉以外,尚有一些野果,也寻到了遮风雨的居处,晚上的寒冷已可用火堆驱除。
他变得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自然之中,身上连一点点文明的痕迹也没有,完全彻底地回到史前先民那种穴居的生活形态。
这样地过了好几日,他脑海中似乎一点事情都想不起来,每日浑浑饨饨地在山峦林巅间游行往来,或是采摘野果,或者猎取鸟兽。有一天他甚且用一根长长的尖木棒,跑到一个山潭那儿,在浅水的地方,叉了好些鲜鱼。
唯一的过去痕迹仍然在他目下这种原始生活中继续存在者,就是武功。他每日仍旧一如过去。晨昏两次,在石洞中打坐练功。
一晃又过了七八天,西门靖仇好像已把人世遗忘,每日过着同样单调的生活。他的头发披散下来,胡须也相当长,全身皮肤在风吹日晒之下,完全变成古铜色。他似乎比过去更为强有一次他见到一些巨大的树叶,便采摘了许多片回来,用树皮的纤维持成细绳,将这些巨大的树叶编成一条短裙,却也可以遮蔽下体。
不过他此刻却不喜穿上这树叶短裙,似乎已经习惯于赤身露体,自由自在地在大自然中活动。
混沌中已不知过了多少日子,他似是更加安于这种生活,而且从开始时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情,甚至每天的夜晚,他总是一觉就睡得天明,连梦也不做一个。
这天早晨,他拿起长长的尖木棒,翻过两座山岭,奔向那山谷中的水潭。
那个水潭面积相当广阔,但只有当中方圆两丈的真正的深水之处,其余四周都是浅水石滩。朝阳之下,好些游鱼偶然跳出水面,银鳞闪出眩目的光芒。
在对面的石滩浅水中,有个人佝偻地站着不动,望着水中跳跃的鱼类。
西门靖仇老远就看见了,不过他却不加理会,径自走到石滩上,冰凉的山泉浸到他的膝盖,有一种宁静舒适的感觉。
两个人隔着当中的潭心,谁也不瞧看谁一眼,生像从来都没有发觉另外有人存在。
西门靖仇叉到四五条鱼,用细细的树枝穿成一串,挂在木棒上,悠然自得地离开水潭,回到石洞。
他在烤鱼的时候,深心中隐约有一丝喜悦在跳动,有如那个水潭浅滩上的鱼在清澈的水中偶然跃起似的。
但他却没有寻思此事,而且过了一段时间,他心中只有一种满足之感,而把所有的经过都淡忘了。
第二日早上,他又跑到浅滩又鱼,这次在对面的浅滩上也见到有人。他没有认真地望过去,对面浅滩上的人也没有瞧过来。
第三日如此,第四日照旧,直至十多天之后,他们每日早晨都在石滩上出现,可是双方一直没有互相瞧看过,更没有谈话。
然而他们却似乎已经很熟了,每天早上西门靖仇总是带了一串鲜鱼回去。他虽然没有向对面瞧看,却知道那个人一直没有动手捕鱼,只佝偻地站在浅水中,俯首凝看水底的游鱼或石头。
日子一久,西门靖仇已不把那个人的存在放在心上,而且他已习惯生吃鲜鱼,有时又到鱼之后,就撕咬出晶莹的鱼肉,一面细嚼,一面在石滩走来走去,找寻他喜爱的鱼类。自然他并非当真漠视那个人的存在,否则他决不会每日早上都到那水潭叉鱼,起初是下意识中产生到那水潭去的欲望,久而久之,却也成了习惯。
这天早上,他比往常早了一点到达水潭,只见那人蹲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手中拿着一枝粗如鸭卵的树干,正在石上慢慢地磨着。
因为那人正好在他经过的路上,所以他被迫瞧清楚这个人的形状相貌。
只见那人须发甚长,泰半霜白,身上穿着一件短只齐膝的布衫,但那件布衫已经破烂不堪,袖子领子都没有了,因此更加令人泛起褴褛之感。
这人身躯瘦长,手足皙白,面貌因被胡须遮住,只能见到那对神光湛湛的眼睛,长得是俊是丑,可就分不出来。
西门靖仇在他身边停了一下,只见他手中的树干,色作黝黑,隐隐泛射乌光。
那个短衣怪人动作很快,黑色的木头在石上磨出刺耳的声音。
他在石上磨的一头乃是树极分叉之处,有一截长约半尺的树叉附着,形成一个倒钩。短衣怪人此刻正在磨那节倒钩的短枝,似是想把那节树枝磨尖。
可是那根乌木坚实异常,此时己把石头磨得现出一道凹痕,石粉飞扬,而那节树枝尚未磨尖。
西门靖仇淡然瞧看一下,正想拔脚走开,那短衣怪人陡然停手,抬目望他一眼。
两人目光一触,接着就各自移开,好似这一切都未曾发生,又生像这一切都不值得加以理会似的。
西门靖仇走到浅水滩中,叉到一条肥大鲜鱼,便开始享用鲜美的鱼肉。
他一面咀嚼,一面走来走去,找寻另一条下手。不知不觉走到那个短衣怪人旁边。
那短衣怪人忽然哼了一声,西门靖仇却听出那人乃是在招呼他,于是转过头去。
那人放下手中乌木钧子,从石上跳下来,动作轻快异常。
两人目光一触,怪人点点头,用手指指石上的乌木钩子,再比一个手势。
西门靖仇略搔一搔头,接着就跳下那块岩石,放下自己的尖木棒,取起那支乌木钩子,也像那怪人一样,在石上磨动。
那短衣怪人先是瞧一瞧他的动作,然后好像感到满意,涉水走开。
第93章西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