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错了,只要心中有梅,它就永不凋零,我相信王爷早已经将梅烙在心里。”
看着他背影明显一僵,猛然转身张嘴想对颜若说些什么,却再没发出任何声音,怔然地望着她,由先前的欣喜转为怔忡再变为惊讶,最后转为深沉。
颜若莫名地回避着他炽热的目光,心中暗惊他变幻的表情。莫不是他见过自己,为何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难道自己真有倾国之貌,令人一见倾心,就连这位王爷都被她迷倒?深觉不对,他看她的眼神,并不是迷恋,而是深深的依恋,为何对她会有依恋之情?!
“王爷……”颜若不自在地清清喉咙提醒他此刻的失态。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一紧,低沉得让颜若觉得不太真实。
“颜若。”
只见他勾起一抹苦笑,如此伤痛沧桑,似乎藏着失望之色。他僵硬地转身不再看颜若,仰望空中的明月说起往事。
“这梅林是我母妃生前最为钟爱的东西,这儿有她与父皇最真实干净的爱情,一段见证他们爱情的曲子《凤栖花》。”
“万梅齐放那日,母妃有了身孕,父皇带着喜悦牵着母妃的手来到这允诺,若生下皇子便封其为皇太子,可是母妃拒绝了,她始终为父皇的江山社稷顾虑,祖训曰‘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此规若违,动摇国本。”
“父皇动容之余,亲自为母妃抚琴,一曲《凤栖花》是父皇对母妃的承诺。他说断然不学司马相如那般负心薄情,他的爱一生只一次,独予吴静怡。”
颜若奇怪他为何会突然对她说起吴夫人之事,是触景伤情吗?听他声音沙哑哽咽,是在强忍着眼泪吧,想上前安慰他,却不想手才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他拥在怀中。惊讶之余想推开他,却发现他的双臂在微微颤抖。放下心中想将他推开的想法,实在不能狠下心肠如此对待一个从小就丧失母亲的孩子。
“王爷,请……”
“以后,叫我予冀。”他打断了颜若的话。
虽然奇怪他为何会突然如此,但是颜若还是如着了魔般唤了他一句“予冀”。
最后,送颜若回秀女宫的是予冀,一路上他只是静静地伴在颜若右侧一语不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气氛怪怪的,但是不会令人尴尬难受,反而很是享受这一刻的安静。
颜若再想起从长生殿内走出来时,那些侍卫见鬼般的表情就想笑。他们一定还在奇怪她是何时进去的,只因予冀在身边,他们也不敢拦下查问。
烟云和花夕一直在秀女宫正门外等着颜若回来,见到颜若安然无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刚想唠叨几句却看见身边的予冀,她们猛然跪倒拜见。
“起吧。”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淡雅,临走时还嘱咐她们一定要好好地照顾颜若。
烟云一脸暧昧地盯着颜若说:“还是小姐魅力大,宫中人都说宁王一向孤僻自傲,从不爱与谁深交,今日竟然亲自送您回来,看你的眼神还是那样地温柔。”
“贫嘴!”颜若佯装生气地将她从屋中赶了出去,用力将门关好,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
这些天所有人都待在房内认真刺绣,偌大一个秀女宫顿时陷入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中,所有人都想把最好的作品送到皇后娘娘面前,只为博得她的欢心。
十日之期去了一半,而颜若却被烟云和花夕念叨了四天,现在又在身后踱来踱去地唠叨起来。
“小姐,只剩下五天了,你不要光坐在这发呆啊!交不了作品您就没机会了。”
看着桌子上依旧空空如也的白色宣纸,颜若内心矛盾得不知如何决定,整整四天颜若都没有动笔,也难怪她们会着急地念叨着她。“烟云,你觉得我是该绣香雪海好,还是真正的答案好?”
“当然是真正的……难道答案不是香雪海?”她先是理所当然地点头,后来才恍悟颜若话中之意,连连追问题目的真正答案是什么,颜若没回答她,只是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移。
颜若沉思了好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询问了一句:“你说宁王是什么样的人?”
又回想起几日前梅林那一幕幕,至今都还有些悸动,尤其是他看她的眼神,仿佛……一想到此就忍不住想探听一些他的事情。
身后的烟云却始终没有回话,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小她没听见,于是又提高了一些音量问:“宁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依旧没人回答,颜若奇怪地转身想瞧瞧她是不是呆了,却发现烟云早已经没了人影,只有那个青色身影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充满笑意地望着已经尴尬得不知所措的她。
紧张地朝他行了个礼,暗暗责怪烟云怎么连宁王来也不通报,害她当着他的面问起如此尴尬的问题。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依旧未动一分的宣纸:“很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如今的颜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将头垂得老低,目光随着他的银白色的靴子来回转动。颜若是万万不曾料到他竟然会来到秀女宫找她,他不怕皇上万一怪罪下来吗?这儿的秀女虽说不是后宫的妃嫔,却也是此次的秀女,他这样贸然闯进来确实不合规矩。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在颜若头顶响起,这话是命令,颜若不得不抬头对上他那探究的目光,那双幽深的眸子,依旧忧郁伤淡。
“王爷……你该离开了!”不自然地躲过他越发炙热的目光,他却抓起了她的手,颜若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抽回,但是一种冰凉的感觉传至手心,是一枚通透的白玉,细细看来上面的字正是予冀的封号,他是要把这个东西给她?
“这是我的身份令牌,希望你能为我保管。”
颜若疑惑地盯着那块玉半晌,无言地将它收下了,或许是因为他眼中那不容拒绝的气势,又或许是因为他真诚恳切的语气,再或者是因为他的手仿佛温暖了她的心……总之是收下了,将它小心地放入衣襟内保存。
十日已到,正是上交作品之日,一群秀女由公公领进昭阳宫,颜若被安排站在最末尾。赤金猊鼎,熏彻麝香,碧海金镜,前后四方顶天柱,镶金嵌珠,精细雕龙,玉盘金盏,鹅黄细软轻纱,飘逸浮动。
颜若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起凤椅上的皇后。
粉黛双娥,鬓发如云,凤绡衣轻,雪乍回色,雍容华贵之色逼人。虽已年近四十,却依旧容颜未衰,风华绝代。尽管她从秀女们一踏入昭阳宫开始就一直在淡笑,却还是掩盖不住她眼底的那份沉稳老练。
今天出乎意料的几位王爷也是在昭阳宫,难不成皇后是要将这些秀女们嫁给皇子们?
接着公公就捧着笺金小册念着秀女们的名字,凡是被念到名字的都会上前一步走到正前方将作品现于皇后与各位王爷面前。不论她们的作品好是不好,皇后都是千篇一律的温和知秋笑。
公公很稳重地吆喝着每个人的名字,一身绯淡清雅,头镶八宝绿细簪的凌曼站出来将作品展开,所有的秀女都冷冷一声抽气,就连王爷们都浮出了诧异之色,随后转为赞赏。唯独皇后的神色依旧不变,淡笑点头。
这么多秀女的绣品皆为雪中寒梅,其中也不乏上品之作,只可惜都是千篇一律的傲雪寒梅,看多了也就觉着枯燥无味。而凌曼这幅“残梅雪海”意在境中,境中有悲,悲中藏情,栩栩如生。最大的不同之处还在于她所绣之梅正在凋零枯萎,无尽的悲怆凄凉将所有人带进一个悲伤动人的故事,不自觉陷入伤痛。
“路尽隐香处”,它独独突出“隐香”二字,孤烟袅寒碧,残叶舞红愁,雅姿妍萎,落红隐余香。
“翩然雪海间”,它注重描绘“雪海”二字,东风吹尽残粉枝,蚀雪散尽成玉树,残英点岫即瑶岑。
亦真亦幻,其画工根本无从挑剔,实乃倾世之作。听到公公叫到自己的名字,颜若便捧着才赶制完成的作品上前,轻柔地将其摊开展现在众人面前。众秀女中传来窃窃私语,最后转为不屑的低笑。颜若从容地抬头仰望皇后说:“臣女这幅绣品名为‘凤栖花落’。”
皇后那张和煦淡笑的脸刹那一变,血色尽褪,单手无力地撑头软靠在凤椅的薄金扶手上。予冀先是望颜若一眼,再关切地询问皇后的状态。她只是将头轻轻地一摇,示意并不碍事,很快收起倦态,尽量扯出她自认为很美的笑容,神色却暗藏几分凌厉。
她的突然变脸不为别的,只因颜若这幅画;也不是因为颜若的画工有多么地惊世骇俗,而是因为颜若绣的正是一对翱翔的凤凰。
“难道你不知道题解为香雪海吗?”她问。
“真正的题解并不是香雪海,而是凤栖花!”
第6章凤栖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