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六是一个典型的山里人，个子矮小，身子结实，但看上去并没有多少肌肉，他身子非常灵活，登山越岭如走平地，在密林中穿梭，快得跟闪电一样。别人在树林里行走，只觉得到处都是磕磕绊绊，对他来说，却如鱼入水一般，分外快活。
他家住在东山岭上，这是一个约三四百米高的小山岭，岭下就是五村之一的东山村，从山岭上看下去，东山村的距离似乎并不远，但实际距离却是超过了二十里路。所谓望山跑死马，就是这个意思。
作为山民，蔡老六并不种田，山上也没有田地可种。打猎，采草药就是他谋生的技能。他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个山岭上，靠山吃山，大山是他生活中所有物资的来源。
东山岭上还稀稀落落的分布着十几户人家，每家每户都隔得挺远，但山民们之间的关系却是挺热络的。在邻居们的眼里，蔡老六是个很乐天的人，爱唱山歌，每日早上起来，必定站在屋子前，对着前面的山谷，吼上几嗓子，惊起山雀无数。
他的生活过得很悠闲，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说缺少了什么的话，那自然就是家中少了个婆娘了。他已经三十好几了，邻居家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儿子都会逮兔子了，他却还在单着。
找不到媳妇，固然有他相貌的因素。蔡老六委实谈不上好看，个子矮，关键是皮肤黑，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他是挖煤出身的。但最主要的因素还是家穷。
山里人的生活都是非常清苦的。由于没有田可以种，收获不了粮食，所以他们主要靠狩猎和采药，拿到山下集市中去卖了钱之后，才能买米回来下锅。但是狩猎有危险，山林里面地形复杂，又时常会遭遇到凶猛的野兽。采药呢？先不说季节性非常强，普通的草药卖不出价钱，珍贵的药材又往往生长在地势险要的地方，采之不易。有多少山里人就是因为想采一支珍贵药材，结果将自己的生命断送掉？
蔡老六采草药的本领非常强，方圆十几里都很出名。饶是这样，他的生活依旧是很艰难，只能算是勉强维持。
家中穷，就没有姑娘愿意嫁进山里来受苦。事实上，蔡老六的那些邻居们，哪家媳妇不是从外面或者是坑蒙拐骗、或者是花钱买过来的？这年头虽然号称盛世，但穷苦人家依旧很多，人口买卖的生意兴旺发达。娼楼妓馆、大户人家放出来的丫头、犯官逆臣家的儿女等等，都是人口买卖的对象。这些被践踏在尘埃中的人们的命运，自然没有谁会关注。
只是蔡老六心善，既不会坑蒙拐骗，又不忍心花钱买媳妇。于是他的个人问题，就这样一天天耽误了下来。
这一天，蔡老六惯常在屋前晾晒草药，忽然看见从山路的那一头，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少年，穿着粗布短褂，脚穿布鞋，腿上很是奇怪的用布条缠了几圈，看上去倒像是裹着一个粽子。他肩膀上背着一个蓝布包裹，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很是沉重。少年身形清瘦，个子不高，相貌也还可以。最吸引蔡老六注意的是，这人的皮肤非常白，若是跟自己这块黑炭相比，简直是白得没有道理。
这个少年就是柳慎言。他已经在这个山里转了二十多天，苦没有少吃，但收获也是不少。他已经找到了很多种矿石，无论是计划中的，还是计划外的，都有收获。肩膀上的包裹里，就是他采集的矿石标本。这些矿石品位都相当不错，开采位置也很好。以后他只需叫人拿着矿石标本，到他曾经勘察过的地方，稍微比对一下，就不会出错。
他辨别矿石的经验很丰富，专业知识固然是帮了大忙，自小在山区生活的经历更是让他受益非浅。他的老家附近原本就有一家矿业公司，专门开采各种矿石。只是在后世，人们往往只注重开采，却忽略环境，对被污染、破坏的山体植被没有任何补偿措施。这个却是他现在应该注意的地方。
在找矿石的过程中，他也认识了不少山里人，得到了他们的帮助。在不久的将来，这些人都将是可靠的合作伙伴。
他走到东山岭上来，一方面是顺路，从这个山岭下去，经东山村，就可以到达范家村。本次寻矿活动基本已经结束，该找的东西都已经找到了。另一方面，他还想再找一找石英砂，生产玻璃的原材料中，石英砂的用量是最大的，占比达六七成以上。纯净的石英砂经过融炼之后，除去杂质，就可以得到纯净的水晶。但他这些天里总共找到不下十处石英砂矿，要么品相不够，要么储量太少，让他感觉不太满意。
他看到蔡老六站在屋子前，就打了声招呼，道：“老乡，你好。”
蔡老六打量了柳慎言几眼，说道：“好，好。小哥从哪里来？”
柳慎言道：“小可是城南范家村人，叫柳慎言，去年考中秀才，这几天出门游学，一路游山玩水，就到这里来了。”
他将“秀才”两字特意强调出来，根据他的经验，“秀才”虽然跟腐儒挂钩，但在底层老百姓眼里，依然是身份的象征。这一路行来，秀才这个身份帮他免除了许多麻烦。特别是纯朴的山里人，对秀才公更是非常尊敬。他寻矿能有这么顺利，全靠这些山里人帮了大忙。
蔡老六听到“秀才”两字，果然是肃然起敬。虽然柳慎言没有穿秀才服，但想必不会有假。东山岭上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迎来秀才公呢。
他赶忙从屋里搬出桌椅板凳，又端出各色果鲜，沏上一壶热茶，招待柳慎言。
柳慎言也不客气，坐下来喝了口茶。他走了半日，早就又累又渴了。
两人聊了一会。柳慎言询问蔡老六的家境，蔡老六也不隐瞒，照实说了。
柳慎言道：“山中清苦，不过风景却好，蔡老哥住在东山岭上，其实也还不错。”
蔡老六道：“柳相公说笑。咱们山里人，全靠打猎采药为生。运气好的时候，逮着个猎物，可以吃上几顿，运气不好的时候，饿上几天也是常事。要是饿着肚子，风景再好，能够当饭吃？”
柳慎言道：“老哥说的很对，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一直以来的看法也是这样。盛世也好，太平也罢，终归是要让人吃得起饭。要是饭都没得吃，却在那里吹嘘太平盛世，屁用都没有。”
蔡老六道：“还是柳相公体谅我们下等人。”
柳慎言从包裹里拿出一块石英砂矿石，问道：“老哥可见过这种石头？”
蔡老六接过矿石，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这个石头山里到处都是，难道有什么古怪？”
柳慎言道：“这个石头虽然常见，但杂石居多，纹理、纯净度像这个的很少。老哥有没有见过？”
蔡老六道：“猛虎岗那里到处都是，我见过，跟这个一模一样，甚至看上去更透一些。”
“猛虎岗远吗？”
“不远。大约两里山路，小半个时辰就走到了。”
柳慎言大喜道：“如此甚好。老哥有没有空？能否带小可去看一看？”
蔡老六看了看晾晒的草药，为难的说道：“这个……”
柳慎言道：“不白请老哥，只走一趟，十文铜钱奉送。”
蔡老六道：“钱倒是小事。也罢，我也不要柳相公的钱，免得让人说我们山里人做事不爽利。那片山岗下面正好有些草药，我去采了来，顺便陪柳相公去走一遭。”
柳慎言拱了拱手，说道：“承老哥盛情，慎言感激不尽。”
蔡老六便去寻了药蒌和药铲，结束停当，和柳慎言一道向猛虎岗走去。
走在半道上，蔡老六问道：“柳相公，你找这个石头干啥？难道是宝物？”
柳慎言道：“宝物却不是。你想一下，漫山遍野都是这个东西，即使是宝物，也不值钱了。”
蔡老六搔了搔头，说道：“柳相公说的是。这分明就是最普通的石头嘛。”
柳慎言接着道：“不过若是经过我的手，却有可能将它变成宝贝。”
蔡老六道：“柳相公不愧是读书人，这话绕了个圈，俺就听不懂了。听柳相公的意思，是想挖这个石头？”
“是呀。以后我会要很多石头，到时候说不得还要麻烦蔡老哥。”
“柳相公有吩咐，只需叫人传个话就可以了。”
“放心，我会付给你工钱的。不仅是你，到时还会请很多人，都会付工钱。前提条件就是，它是我要的这种石头。”
“柳相公要多少石头？”
“只要合意，猛虎岗上有多少，我全要了。”
“啥？”蔡老六差点绊了一跤：“柳相公，你知不知道猛虎岗有多大？”
“任它多大，我也可以将它敲碎，搬回去。”
好吧，蔡老六认输：读书人的世界，不是他能够理解的。不过，秀才公要搬山，不正是自己出力的时候？搞不好这一搬，就是好几年的工夫，说不定这个就是自己今后的一项营生。
至于秀才公有没有实力支付搬山的工钱，这个却不是他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