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教育了下岗工人，命运的改变其实就在一朝一夕之间，没有人提前给你打招呼而且不由自己把握，如今在私营企业更是如此。报纸上天天都在号召下岗工人们把握自己的命运，工人们说这纯粹就是胡说八道，他们常常把这样的报纸使劲揉搓好几遍，让上面坚硬的理论变得象现实一样的柔顺，这样的报纸拿去刮屁股上的屎才比较合适。工人们认为梁文宇讲的话比较有道理，尽管有点深奥听不太懂，但是基本意思还是明白。梁文宇对他们说，你们注意到一个细伢子生下来的时候一定是紧紧拽住手的，那是因为人从生下来的第一天起就要开始紧紧抓住一切。但是你们又注意到没有，每个人死的时候他的手都是舒展放开的，这又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抓住一切了。梁文宇还对他们说，这就象用两只手去握住时间，可是只要你张开手，时间就会从指缝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命运和时间是一个道理，在它们面前，我们只能做一个漂流者。
梁文宇说得没错，命运的变化就是这样不由分说。
没有任何预先的征兆，黄市长的秘书就给王斌打了一个电话，你们公司的超界洋服还在生产吗？王斌说早停产了。秘书又问，生产线还在不在？王斌想了一想，还在，退给别人也不要。秘书大笑说，王会长，你发财的机会到了，二年时间，包括七八个县的科级以上干部全部要送到新加坡去培训一次，市里面决定给每个人定制两套西服，你赶紧来一趟市政府，黄市长已经交代机关后勤处周处长了，指示要扶持本市企业，就采购你们公司的超界洋服。
商人就是商人，条件反射的兴奋之后就是迅速冷静。他走到梁文宇的办公室不紧不慢地开了腔：
“我们公司那套西服的设备什么时候可以复工？”
梁文宇回答：
“只要有原料明天就可以开工”
王斌又问：
“你晓得全市科级以上的干部有多少人吗？”
梁文宇有点奇怪：
“你怎么关心起干部起来了？当会长还不过瘾啊？”
王斌说：
“别打岔，估计一下有多少？”
梁文宇想了一会：
“一个科室有一个科长，至少有两位副科长，一个局一般有七八个科室，还有一些是没有职务，但是享受科级待遇的人，一个局里面一般就有三十位左右科级干部、十几位处级干部，市里面有二十多个局，再加上市直机关里面的科级干部，保守估计都有上千个科级干部，如果再加上处级和厅级干部那就更多了，如果还加上国有企业里面的科级以上干部，那至少有五千人以上”
王斌嗯了一声又问道：
“如果加上县乡镇呢？”
梁文宇反问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问得那么详细”
“说、说”
梁文宇笑了笑：
“那应该有一万多人，这个市有城区人口一百万人，加上各个县差不多有三百万人，在这三百万人当中，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就占去了上万，你还想知道什么？
梁文宇说完把两只手交叉相交叠在胸前，把头往前又探了一下，眼睛瞪圆了似乎是在等待着王斌的下一个问题。
“我们那条西装线每天能做多少套？”
王斌又接着问下去了。
“开足的话，每天可以生产一百套”
“太少了，太少了”
王斌摇了摇头。
梁文宇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他已经明白一大半了，他将信将疑地盯着王斌的眼睛：
“这是真的？”
王斌没有做声，反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向梁文宇伸出了两个指头：
“按照你的算法，每人两套，两万套，你想想怎么完成任务吧”
梁文宇还是有点不敢确定，他把两只交叉的手垂了下来走到王斌的跟前俯身而下盯着他的眼睛：
“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才是具有开拓眼光、具有国际视野的领导干部？脑门上又不能写上我就是。穿中山装和列宁装显然已经过时了，因为那些代表着一个过于陈旧的年代，唯一能够表明和国际接轨热切渴望的就是西装。超界洋服的生产线开始昼夜接替丝毫不能停止地满足领导干部们向世界敞开胸怀的欲望。科级以上的干部们出国培训的时间取决于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超界洋服，王斌俨然成为市政府办公厅一位不在编的后勤处处长，市里面几乎所有的处长和局长都已经亲自给他打过了电话，有点甚至亲自来到王斌的办公室沟通关系，这些说一不二的领导们面对王斌却极其客气和温顺，他们央求着王斌能不能优先提供给本单位几十套超界洋服，好让他们早一点奔赴新加坡。王斌当然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领导干部们的培训学习会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旅游景点度过。王斌没有采纳梁文宇再上一条西装生产线的建议，他告诉梁文宇，超界洋服已经成为了我们手上的筹码，有些钱不用赚也可以赚得到。王斌开始根据宏盛实业有限公司和这些单位业务联系的紧密程度来发货，比如税务局承诺给宏盛实业公司免除一部分的税费，工商局承诺减免一部分的工商管理费，电业局承诺免除一部分的电费等等。
服装批发大市场的老板们从开始的嘲笑到后来的羡慕又到后来的嫉妒到最后就只剩下感叹了，他们经历了比王斌和梁文宇更为复杂的心态变化，生意人能够预测到本行业一年之内的大致走势就了不得了，但是宏盛实业的王老板和梁老板却能预测到一个巨大的市场需求，而且居然还进行了投资，这简直就可以用神仙两字来形容了。尽管刚开始遭遇到不顺，甚至差点拖累掉整个公司，但这恰恰是能够发大财之人才会有的经历，因为没有哪一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能够一夜暴富，而这个机会则降临到了王斌的头上。每次遇见王斌的时候，老板们已经毕恭毕敬地由过去的王老板改口为王会长了，都说今后还要仰仗王会长的关照，过去说的是客套话，现在说的则是出自真心。因为犯了那么大的事儿，梁文宇能够毫发无损的回来，现在超界洋服又成为市政府唯一的出国指定礼服，这些都证明了王斌和传说中省领导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而且王斌和市里面那些有权有势的处长局长们都认识，真有什么事还是要相求于王会长的。
梁文宇在上超界洋服这个项目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一句话叫上行下效，这句话果真没错。只是没想到这个下效会效得如此之快，象荒野之中的枯草，火星一闪顿时就呲啦啦遍地燃烧起来了。领导干部们从新加坡培训回来之后为了表明自己出过国、留过洋，他们开始穿超界洋服上班。领导就是领导，一举手一抬足都会传递某种信息。超界洋服又开始受到一般干部的热情追捧，并且在他们的进一步带动之下已经延伸到了全市所有的国有企业，尽管绝大多数人离出国的目标还十分遥远，但在形式上向领导靠拢总不会吃亏。到了这个时候，宏盛实业有限公司的所有生产线已经全部改造转变为西服生产线，工人规模翻了一倍还有多，当芦淞街和华丽服装批发大市场里面的老板还在销售那些贴牌和翻版休闲装的时候，王斌和梁文宇已经开始谋划在省城开设超界洋服的第一家专卖店了。
专卖店选在了省政府的旁边，而没有选在省城的商业区。开张的那天，由黄市长出面邀请了省政府一位副秘书长也出席。第二天，超界洋服已经在省报上被定义为由该省自主创立的西服第一品牌，打破了外省生产的西装垄断市场的局面。照片上，省政府副秘书长、黄市长，王斌的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照片下面还配发了一小段文字说明：“超界洋服已经被确定为我省公务人员出国访问的专用礼服”这张报纸当天在芦淞街和华丽服装批发大市场被的老板传阅，每个人愈发百感交集起来，同样都是从芦淞街地摊起的家，这些年来，自己还挤在服装批大市场那小小的三尺柜台上，每天和一些小商贩讨价还价，而王斌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老板们开始给王斌总结分析起了成功的经验，首先是省里面市里面有靠山，报纸上的照片已经充分证实了过去的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其次就是二老板梁文宇毕竟在国外留过五年学，喝过洋墨水的人就是站得高看得远，想想那个时候还嘲笑过王斌和梁文宇，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无知和浅薄。
省城毕竟是省城，出国的人就不局限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了，高中毕业生出国留学、大学生出国深造交流、科研机构出国考察的人每天都在超界洋服的专卖店里川流不息，他们从来都不讨价还价，而且有的一买还是好几套，令王斌感到好奇的是，省城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要出国的人呢？梁文宇分析说，过去憋了几百年，现在国门打开了，岂有不疯狂的道理，这就象一群被网住的鱼突然发现拴住它们的网口打开了，鱼也就争先恐后往外跳，因为鱼搞不清楚这个网口也许哪一天又会突然收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