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宠以来,他从来都是喊我皇后,龙颜大悦的时候会叫我安南。
安南,不是我的名字,是我的夫君赐给我的封号。
我叫倾若南,可是在这里没有人称呼我这个名字,它像一个避讳人人为之惶恐。
嫁给他,我知道我所要做的是遗忘。只有忘记我是谁,全心全意去成为他希望的谁,我才能在深宫中保全自身。
这里不安全,我想逃。
他是皇上,大景的皇帝,我的夫君,却不是我的良人。
那时他还是当朝的三皇子,那一年我刚十六,他便带着先皇的婚诏来到我们家,拜亲。
当年我们全族归顺大景,先皇封我爹为西南倾王,帮着大景镇守西南。而这次联姻,名是亲上加亲,实则是以我为人质,要挟我们倾家。
其实,我爹并没有谋逆之心,我知道。我们西南本就贫瘠,归顺大景让我们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族人安居乐业,这是我爹的愿望,在他有生之年这么平静的实现,他高兴、感激大景的皇帝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有谋反之嫌。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昊阳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那天的阳光可真刺眼,我看见他缓缓向我走来有一阵眩晕的感觉。那是我对一个男人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我们西南黎族的少女的向来都热情开放,我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飞快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脸红起来,口口声声的说要会我负责,正赶上我们黎族欢庆的节日,我们玩的很开心,他一直都紧紧地牵着我的手,尽管当时我们对彼此的身份都不知道。
那天夜晚,我带了他去我们族的禁地,那里自古以来都是约会的场所,在竹林深处的碧波潭池里,我把自己交给了他。
潭水微凉,但我们彼此的心却很欢喜。那天夜里他同我讲了许许多多的话,我们躺在草地上看着漫天繁星,在我模糊睡着之际,他告诉我,他会娶我,让我等他。
于是我竟然真的傻傻的等起了他。
三皇子拜亲,我装病不起;三皇子下聘的时候,我避而不见;三皇子请亲的时候,我离家出走。我铁定的心要去等说来娶我的情郎,我告诉我爹说我死都不嫁。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爹埋下头无奈的对我挥挥手。我并不知道抗旨的后果,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的不嫁导致我爹被囚禁关押起来。
我一路向北逃婚而走,因为他告诉我他是京城人氏,我那时一直痴心妄想只要到了京城我便能找到他。
当我来到偌大的京城之后,我站在车水马龙的广安街上,突然不知所措起来,是我太天真了。那时我刚好看见皇榜张贴着我爹违抗圣旨的罪行,导致我整个族人也都要罚俸三年,我才知道我的自由,代价有多大。
我不知死活的,拼命加鞭的往回赶,途中不知道倒下了多少匹马,我日夜兼程,不敢耽误,终于抵达族地的时候,我虚脱在城门外。
皇恩浩荡,准许我养病三个月,十六岁的夏天我就是在病床和绝望中渡过。我知道我还在等他,可是他并没来,也没有带我走。
进京成婚前,我又去了那片禁林,我站在我们曾经的碧波潭边留下了我对命运终将妥协的泪水。我在一块岩壁上刻下四个字:
君莫怜我。
直至这时,我还没有埋怨他的违约,而是惭愧自己不能等他,负了他。
进了宫之后,我的处境并不好,因为我抗婚,我逃婚,这对于整个皇家是莫大的耻辱。婚期被安排了那年冬月初九,所以整个秋天我一直像被所有人遗忘似得寂静的活在昭华殿。那个不是冷宫却胜似冷宫的地方。
我未来的夫婿三皇子并没有来看我一眼。
深秋的时候,先皇突然病逝,三皇子即位,以国殇之名守孝三年,已经快临近的婚期这这样足足也推后了三年,那也是我在这个皇宫里最开心的三年,像是觉得上天感受到我真挚的请求,让我心里的那份爱情又有了希冀。
一年之中哥哥会有几次偷偷的潜进宫里看我,我也一直让哥哥帮我打探他的消息,可是每次哥哥都是带来查无所踪这四个字。但是我心里并没有放弃,我在心里一直感受着我们还是相爱的,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暂。
十九岁的那年立春,我和当今皇上完婚,行完大礼之后我一个人盖着喜帕静静的坐在朝阳宫里忐忑不安,但随着掌事公公的一句:“皇上已夜宿霞云殿,请皇后娘娘就寝”这句话后,我莫名舒了一口气,才发现我整个喜服都已经被我的冷汗浸死,但是我得脸上却挂上了大大的微笑,我觉得我为他还能守身如玉感到开心。
霞云殿住着是云妃,是当朝陈太傅之女,陈依云,听说一进宫就深得圣宠,有一回一个不知道是哪个宫的丫鬟见到我还误认为是云妃,连哥哥也说我们很像,只是气质不同罢了。当时我还扯着哥哥的耳朵,让他大声连说十遍,你的妹妹倾若南是天下独一的美人儿。
我好像从一个冷宫换到另一个冷宫,皇上给她的皇后的寝殿安在庆阳宫,那是六宫之中离皇帝的朝阳宫最远的地方。
皇后不受宠,在这个宫里是个人尽皆知的事实。毕竟完婚半年以来,我从来没有见过皇上,也怨我自己,给自己锁在在清冷的宫里,不曾外出。所有的活动,宴会,皇后要出席的地方我都统统称病,最后我也落得一个病根子皇后的美誉。
那年十月,云妃诞下龙子,那是这几年来整个宫里最热闹的事情,小皇子满月之日太妃派人来请我,本又想推迟,没想到我的夫君,皇上突然记起了我,也派人来请,思量横三,不该薄了面,便应了来请的公公。
那是皇上大婚以来,皇后第一次出席活动,毕竟我也是嫡母,所以我穿上凤袍盛装出席。我去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当时太监正在宣读晋云妃为云贵妃之位诏书,好一个母凭子贵,当时我还心想如果可以,我真的也想将皇后之位拱手相让。
因为在这个深宫里,我一直都很想逃。
当我行至正殿内,给皇上行完跪拜礼之后,抬起头望见高坐之人是我夜夜思念,空守四年的那双熟悉的眼眸时,终于泪无声的落下。那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突然觉得上苍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命运终以这般残忍的手段让我屈服,对,屈服。
他的怀里拥着和我极像的云贵妃,满脸笑意在看见我的煞那僵在了脸上,他用一种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我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相爱终敌不过时间。
我们之间逾越不了错过彼此的四年,那像一道鸿沟,隔在我和他的心里。
我静静的坐到一旁,满堂的欢声笑语也盖不住我心口狂风的怒号。
我心口有风,很凉很凉。
自那日之后,我还是在庆宫内避而不出,但是皇上会偶尔来看看我,我们之间行完礼节之后就寂静无语,我看我的书,他就那样坐着陪我。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真要说的时候,却有口难言。
不如不问,不如不说。
慢慢他来庆阳宫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会带来奏折,他批阅的时候我不好打扰,便至深夜,只好留宿。有几次他躺在我的身侧,突然从后面紧紧的抱住我,我以为我还能跟四年前一样,可是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我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只好紧紧的抱着我入睡。
渐渐宫里的传闻也多了起来,皇后受宠,成了一个不可争议的事实。冷清的庆阳宫也热闹了起来,每天早上那后宫的妃嫔都来请安,那是我一天里最难熬的时刻,面对都跟他同床共枕过的女人还要从容笑对,我感到很嫌恶。
我的感情不容许有半点杂质,就像我的身体难以接受他与其他女人的坦诚相待。
我知道他是皇上,可是我爱的是他。
有一天深夜哥哥突然造访,他说他有点想我了,想来看看我,然后再无二话就走了。不久,便传来我爹病逝的消息,哥哥继承王位,而我也被赐予封号,安南。
我在庆阳宫整整不吃不喝三日,深夜,他来看我,抱着我,温柔地喊着我的名字:
“南儿,我的南儿。”
我一直抱着他宽厚的肩膀,我知道在这个皇宫生存我必须要依赖他,不能离开他,我突然明白了那天夜里哥哥临别时的眼神,那么的无奈何悲凉。
是啊,他在为他的傻妹妹,为爱而执着的傻妹妹感到悲伤和担忧,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告诉倾若北,你的妹妹,已经长大。
肩上的使命,族人的未来,我的性命,我都要保全。爹爹的死摧残了我对爱情的梦想,却坚韧了我的成长。
自那夜之后,昊阳夜夜留宿庆阳宫,我配合着他。他不再称呼我“南儿”,也没有说“我的南儿”。他会喊我皇后,或者安南。
我有时也在想,其实我还是爱他的,只是当把爱与身上的责任的相比,毕竟虚无了太多。而他对我的宠爱,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为了宽慰我的族人?
我们早已经都不再是四年前的我们,深宫终究负了昭华。
第30章深宫负昭华(番外二:倾若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