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便拖上行李去了石家庄长途客运站，在这里找到了经理，还有五个一起去打工的人，其中有一个样子邋遢的中年男子，还有四个约比我小一两岁的人。
经理的样子比我打出了许多，可问过之后，才知道他只比我大一岁。看他语气粗犷的样子，不像是一个靠得住的人。
总归是坐上大巴车去了北京，一路上车外的景致让我的心情有些忧郁。天气一直阴沉沉的，半路上有些地方下起了雨，汽车从石家庄行驶到北京用了不到四个小时，比火车还要快一点。
下车后有人开着面包车来接我们，车走了很久，路过中关村，一路向北，我看到了北大医学院，希望车能马上停下来，可是车走的仍然十分坚决。一直路过了鸟巢体育馆以及和它挨着的水立方，沿着道路往西，再往北，一直走到了十分荒凉的地方，我的心情变得松松垮垮，这里离喧闹的市区太远，离我的希望差太多。
这里周围满是破破烂烂的村落，汽车不断的扭来拐去，最后停在一个纵深处的小厂房群中，厂房是整齐的黄白色，分成两排，全是平房，我怀疑这里不是北京，很难想象北京还有这种荒凉的地方。
经理把我们转手给了一个女经理，她戴着眼镜，个子很高，高跟鞋，穿着一条裤腿很短的裤子。她安排我们六个人住进了两个宿舍，宿舍很窄小，里面有很多杂物，床头有一个铁皮箱子，里面盛满了盒子、袜子和脏衣服，床上时破了的或者被点燃一些的褥子，整个屋子像是演过了一场灾难剧。北京的冬天还很冷，这里的单窗单门直接对着外面，屋里和外面一样冷。
女经理问我们六个：“你们都是什么学历呀？”
“我是初中。”
“我是技校。”
“我们两个都是技校。”
“嗷？是吗？那你们可是把咱们的职工素质提升了一节，哎，还有你，小伙子，你是什么毕业？”
“我？我是……大学。”
我把自己的被褥扑到了床上，颇费力的整理了一通，被女经理带出去大致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我们公司正处于发展阶段，目前正在盖新厂房，现在大家的条件艰苦一些，但是有很好的发展潜力。”
“这里所有的厂房都是我们的，但是目前只使用着三个，其中一个是住宿的地方和食堂，另一个是库房，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工作的地方。”
“看看我们工作的地方，我们没有很固定的工作程序，这几天要制作一批军用的饮水车，一直很忙。来，看看这一位，这位就是你们工作时候的经理，姓王，大家以后叫他王经理就可以了。”
“呃，对，我姓王，大家叫我王经理就好，我们工作的地方是在那个厂房里面，”他指了指院子内唯一的那个关闭着的厂房，“我们一般是工作六天歇一天，一天工作九个小时，按理说明天应该休息，可是工期比较紧……我们明天加班吧！”
我心里更加失望，这个地方让我觉得有些落魄，明天是正月十五，按理说是一个prettyday，有点人情味的地方都不该让工作，如果不工作，我会直接奔去北京市里面找工作，我很失望，失望里面有些愤怒。
家里人给我发短信：“到了北京了吗？工作怎么样？”
我回复：“到了，很荒凉的地方，造饮水车，没看见有洗脸的地方，我在这里工作不了多长时间，一定会走。”
过了很久没有收到回复，我觉得我语气太重，只好又发过去一个短信：“在这里没事，只是和希望的工作环境差了一些，我看看吧。”
两天前爸妈一直在劝我先在北京找一个固定工作干着，说这个工作还是个文员，要安心工作，尽管如此，我心里一直有着一些不如意，那是一些希望，我在希望什么呢？我又处在什么地方？我心里很急，我又在急什么？我有些意志消沉的感觉。
家里人发回了一条短信：“你的期望太高了，老是不能安心工作，心气别总是那么高，现在家里没钱，你先干一个月，不行再找别的工作。”
我忍着心里的酸楚，回了一句：“知道了。”
我问女经理：“我应该做些什么呀？招工的时候我看见有一个职位安排，里面有很多工作，那个是做什么的？”
“职位安排？什么职位安排？”
“就是写着普工，库管和文员之类的工作。”
“嗷，你说那个呀！不管做什么，都是从普工做起的，你需要先了解我们的设备制造过程，才可以做别的工作，小伙子应该有耐心，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的，比如刚才那个王经理，还不到四十岁，就已经做了经理了，现在一个月挣七八千块钱呢！等你们熟悉了设备制造过程，才给你们分工，像招你们过来的那个经理，总是在外面跑，招揽业务，你是大学毕业，脑子灵活，可以朝他那里转。”
“这样呀……那我们什么时候分工呢？”
“这要看你的学习速度了，快的有两三个月就可以，慢的一年半载也不一定行，只要你学会了仪器制造了，很快就可以得到提升，想在外面跑业务搞维修的，你对设备不熟悉，没有办法给你安排。”
“嗷，知道了。”
我的心里有些压抑，女经理对我说的话总不像我一直在想的事情。
然后是吃饭，晚饭是汤面，面条咸的要死，我看别人都是就着馒头吃，可能这面条是当做菜来吃的吧，这可要比当保安时候的饭差太远了。
一起来工作的人里面，中年男人和一个肥脸小伙子住在同一个宿舍，这两个人比较和气，我和另外三个人住在一起，其中两个是一起的，另一个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傻乎乎的。
晚上我们查地图，好不容易才知道自己的位置是在昌平区中间靠北的位置，这块地方在地图上没有明确的标记，离地铁比较远，没有公交车，找公交车还要穿过一个村子。
这里在五六环中间靠近六环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怎么好称作北京市呢？我就不明白了，北京的繁华不能达到这里，它还侵吞这么多地方干什么？北京市的经济结构十分僵化，大众不能享受到它的繁华带来的确实的好处，所以北京不像欧美的一些城市一样，周围遍布的是贫民区，但是北京的发展和交通不合理的延伸还一直破坏了周边地区的自主发展。这些工厂就像是我曾经猜想过的一样，是小肠，现在看来，这些松散地分布在北京周边的民生产业都像是萎缩了的小肠。
北京由行政带来的优势吸引了一大批低等的民生产业在它的边角地区，有的仅仅是为了一个“北京某某公司”的名号，供养的却不是工厂所在地的民生，只是为了以低端的态度向北京市内部由高消费的奢侈产业带动的结构内输出基础产品，是它们实际维持了北京内部的生活。北京内部有一个奢侈的阶层，他们的奢侈消费带动了很多的民生，让人们团聚在它周围。里面的人并不完全是相互依存的结构，里面贫富差距很大，工作和生活都指向了那个奢侈消费阶层，周边的工厂也是指向了市中心的那个结构，这里的民众几乎和这一切无关，能享受到的只能是北京由奢侈消费弄出来的高物价，北京中心是一轮闪耀的太阳，它的周边却比更远处显得更为黑暗，怪不得这里没有贫民区，贫民都已经逃掉了，有一点基础的就要进去市区，融入到那个以消费阶层为指向的生产结构当中（我好像在前文中忘记说了，北京市里面的本地居民每一家都是要有小汽车的，其消费是仿照欧美模式，可是它却是建立在中国整体的赤贫基础上的，这明明是奢侈消费），太穷的只能逃到更远的地方。
由奢侈消费带动的产业是僵化的，开始发展很快，但是很快就会达到固定的大小，因为它毕竟没有发展潜力。北京恐怕大致达到饱和了，它侵吞的地方比它实际能够惠及的地方要大太多。或许这只是结果，这是说，奢侈消费下必定会有很大的收入差距，以奢侈消费为特征的城市必定要有相差很大的富人和贫民，北京正是一个压榨外来劳动力的城市。这样打个比喻，一大群蚂蚁顺着一根细枝往上面爬，蚂蚁踩蚂蚁形成一个长锥形，总有不断往下掉的蚂蚁，蚂蚁们的生存空间太小，却都要瞄准顶端，它们需要生存空间，比如住房，城市却只有中间有利润，于是需要行政来扩展地方，在枝的低位横生出一些枝节，比如大兴区的产业园，这明明是人工制造的产品，枝不大，也不能发展，但毕竟有一些蚂蚁死死安置在了那里，能在那里安置的还算是比较富有的但是权势不够的蚂蚁，比如我曾经看守的大兴区那两个小区里的居民，他们在市中心挤就比较费力了。此外就是大力补建交通，设置地铁和公交。地铁和公交所能到达的地方，可以形成住宅区，让爬的累的蚂蚁在晚上有修整的地方。六环线比五环线大出了太多，这种情况可能体现出了北京行政上的一些急，其结果是五六环中间的建筑很不紧凑，这可以想象的出来，这产业结构本身就是中间吃紧，四环内紧张，慌忙把六环线撒了出去，撒的太大，只能在交通线附近修起高楼，像大麦场里面一串串负重的垂下头的谷子，烧掉蹼的鸭爪子，有骨没肉，这产业又不通融，物价高，夹缝里的地方更显得贫困，这些地方本身本来可以发展的交通也被别处吸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