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空地上开始涌进一些衣着褴褛的孩童，这些孩子看起来大多六七岁，往下有三四岁的幼童，往上有十来岁的少年，而他们所流出的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头上绑着的稻草、满身的污垢、无望的眼神，这些人，有些是家里穷便把孩子低价卖了，有些是和家人走散了被人骗来了，有些则是无家可归的孩子，而在未来，也许他们仍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家，周小言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这些人的命运就这样确定了吗？因为不平等的出身，就注定了一辈子都要低人一等吗？
“小言——”也许是注意到了周小言的眼神，小莲怯怯地拉住了周小言的衣角。
“我没事，你还好吗？”周小言立马绽开一个温暖的笑意，回握住小莲的小手。
“这只是开始，你别急着把感情都用光了。”不知何时，黑衣男子的口中多了根枯黄的稻草。
“多谢提醒，我看你是嫉妒我感情多吧？看你自始至终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就让我觉得烦！”周小言立马冷着脸讽刺回去，这人不会真的就是为了来看好戏吧？
黑衣男子轻笑一声，便也不再说话。
负责买卖的人贩子也就站在旁边，如果有人过来看就上前说两句，若是对方没什么想法，也就利索地直接放人，若是有看重的孩童，那自然要一番讨价还价，看着这些孩子被当做商品一样买卖，周小言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直到一对兄妹的出现。
在这人堆里，其实周小言根本判断不出这两个孩子的性别，只知道那个个子稍微矮一点的孩子一直拉着高个子的孩子，两个人就这么一直站在一起，用害怕、惊惧、麻木的眼神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偶尔还会互视一眼，汲取力量，给予鼓励。
“小莲，这些孩子都是——什么价格？”虽然很不愿意用金钱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但此刻却是不容许质疑的。
“奴——我不知道。”小莲似乎是被这混乱的场面勾起了回忆，面色略有些苍白。
“没事，别害怕。”周小言鼓励地握紧了小莲的手，自己则回头接着看场内的那些人、那些交易。
“你知道这些人的下场会是怎样吗？”身边黑衣男子突然没头没尾地开了口。
周小言一愣，有些疑惑：“不是有钱人家的下人吗？”
“那你可就说错了，这里头若是有一半的人能做了人家府里的小厮丫头，那便是难得了。”男子摇了摇头，唇畔挂着讽刺的笑意，自然这讽刺并非是对着周小言的。
“那他们都会到哪里去？”在周小言看来，府里的下人是不少啊。
“若是女童，幸运便是做了有钱人家的丫鬟，好的是做了府上少爷的小妾，坏的也不过是在那府里头人老珠黄，但若不幸，那便是去了青楼，永世再难翻身；若是男童，那还好些，什么体力活都肯做，还能跟个师傅做个学徒，以后若是混得好，还能自己攒钱，娶妻生子，颐享天年，那若是不好的，就活活累死了、饿死了，”吐出咬在齿间的枯草，男子幽幽开口，目光复杂异常，“其实男子，也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周小言在一旁听得心惊，自然追问下去：“什么路？”
男子却突然顿住了，只对着周小言弯唇轻笑：“我告诉你作甚？”
周小言忍不住翻白眼，心中又暗暗为这些孩童觉着揪心，便也没做多问，接着目光便被一个在场地中哭喊的孩子吸引了，那孩子估计是要被卖出去了，在走之前却突然大哭起来口口声声喊着娘亲，直哭得人心疼。
“你这小兔崽子，跟了这位爷那是你的福气，你还哭什么哭？”那商贩估计一来是怕买者后悔，二来又觉得没面子，便对着那孩童踢了几脚，只引得孩童哭得愈发凶狠了。
周小言在这边看不下去，正要走过去，却被黑衣男子拉住了，正待挣脱，却见得对方对自己皱着眉摇了摇头，是呀，就算自己过去了又如何呢？真的可以帮到那个孩子吗？一时的安慰就算有效，那这余生的苦处又要如何自处？轻叹一口气，周小言的心底突然升腾起浓浓的无力感，在这里，自己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那边的情况似乎已有了些变化，打算买这个孩子的那人上前几步，蹲在了孩子面前，用衣袖为孩子擦干了眼泪，这边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两人的表情可以看出，买者正在安慰孩子，过了片刻，这安慰也见了成效，孩子竟然不哭了，还主动拉住了买者的衣角，这可谓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周小言正要感慨，却被身边男子的一句话给噎住了。
“看到的，未必是真的。”男子轻叹一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小言无力反驳，只得转开话题：“我说，你来这里做什么的？不会是想买个孩子养吧？”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不过我来这里，确实是想买一个孩子。”男子先是自嘲地笑了笑，接着面色又变得严肃了。
“哦，那你要买孩子做什么？”周小言顺理成章地做进一步的询问。
“这位公子？我们好像还没这么熟吧？”男子淡淡一笑，说不出的轻佻。
“是的，我们根本不认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周小言越来越觉得这个人有病，最开始把自己拉过来的是这个人，后来和自己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的还是这个人，现在翻脸不认人的竟然还是他，真是气煞我也！
“你别走啊，既然已经在这里，不妨帮我挑挑看？”这个人翻脸的速度还真是快，实在让人无可奈何。
“是你要买，我怎么帮你挑？”周小言都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翻白眼了，再翻都能直接晕过去了。
“你看那个孩子如何？”男子也不答话，只用手指了指一个站在角落里的孩子。
周小言跟着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小不点，看样子应该是个男童，头发有点长，又没有好好地绑起来，所以都快挡在眼睛上了，小不点就这么站着，也不知是在看向哪里，有那么一瞬周小言竟然觉得这个小不点才是名副其实的旁观者，因为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是和他无关的，他就只是站在那里，倒更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觉得有点冷，我看你还是慢慢挑吧，我可不希望自己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他们的未来。”确实让人感觉到冷，这是那个小不点给人的最大感觉。
“也好，那就是他了。”男子点了点头，就直接走过去和人贩子交涉了，周小言不禁气愤，自己才刚说了不想决定别人的命运，这人怎么就……
诶，等等，刚刚那对兄妹呢？周小言在孩童中扫了一圈，却仍没看到那对一直互相依靠的兄妹，不禁着急，最后竟是在人贩子那儿找到了他们，难道也要被买走了吗？希望这一对兄妹能一直在一起才好，这样应该就不会太过孤单了吧。等等，他们两个抱在一起做什么呢？怎么那个小一点的孩子哭了呢？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如此想着，周小言已经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离得近了，才听清那几人间的对话。
“我说这孩子你倒是卖不卖，再怎么折腾我可就走了！”说话的应该是买者，只是不知买的是哪个。
“你也过来看热闹？”方才的黑衣男子突然把头凑到周小言的耳边，小声地吐了一口气，周小言无奈地瞪回去，便对上对方戏谑的目光。
“这孩子自然是卖的，只是这男孩子舍不得妹妹，我这就叫人把他拉回去……”商贩唯唯诺诺地应着，却怎么都拉不开抱在一起的两人。
“我就想买一个童养媳，这算是什么事儿，跟抢了人似的，我不买了，不买了！”男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踏步地走出了场地，商贩一见到手的银子没了，自然很是气愤，对着高一点的男孩子就是一脚，可那男孩子却恍若未觉，依然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妹妹，一遍一遍地拍抚这妹妹的后背。
周小言在一旁都快看出眼泪来了，那可恶的黑衣男子却突然蹦出来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来：“他们真是兄妹吗？”
周小言一愣，接着骂回去：“你这是什么话？你难道看不到刚刚男孩子是怎么保护自己的妹妹吗？”
“那就算了。”黑衣男子皱了皱眉，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什么算了啊？”周小言却有些心急了，听他这意思，分明是和刚刚那对兄妹有关的吧？
“我本是想把他们买下来，可是刚刚又决定不买了。”男子似料到周小言会这样追问，倒是不紧不慢地回答了。
“你要买他们？你刚刚不是说你要买那个——啊，你是要两个一起买吗？那样好啊，这样他们就不必分开了啊，你怎么又说算了呢，买了他们不是很好吗？”周小言立马来了兴致，追问再追问。
“因为他们是亲兄妹。”有那么一瞬间，男子的眸中闪过一丝伤痛，却也只是转瞬即逝。
“亲兄妹……”就意味着弱点，只是男子并没有说出口。
“对呀，你想啊，亲兄妹可以互相照顾啊，还可以一起照顾你啊，总之我觉得就很好啊。”周小言点头啊点头，力求尽快说服男子，千万不要让其中一个被买走了才好。
男子似略有犹豫，接着突然开口道：“要我买他们两个也不是不行，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周小言再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句台词也太古老了吧，不过小言同学还是很配合地道：“只要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我都答应。”
男子似乎还有些意外为什么周小言会回答得这么利索，不过下一瞬也就恍然大悟地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周小言一愣，这人的思维到底是有多跳跃啊：“我叫周小言，你可以叫我小言。”
“这名字可不像是一个男子该有，”男子毫不客气地开始拿名字打趣，周小言刚想自我安慰自己不是男子，某人就又加了一句，“也不像一个女子该有。”
这些周小言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不过看来某人很信守承诺地去把两个孩子买下了的份上，周小言决定大人有大量，做一次好人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