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好了开水,重新沏了一壶茶,等到唐沐姿提着小壶儿来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段宛儿的哭泣声,还有彭掌事的叫骂声。
出什么事了?方才还好好地?
工作台旁,彭掌事手中捧着方才那件礼袍,焦急且愤怒:“你说现在怎么办?这件礼袍是太后娘娘刻意请能工巧匠制作的,现在倒好,被你这样一搞,脏污了。”
段宛儿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彭掌事,是宛儿错了,宛儿不应该开小差,不应该被针扎到手,更加不应该把血溅落在太后娘娘的礼袍上。”
“现在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这太后娘娘若是怪罪下来……不,是一定会怪罪下来,绣坊这么多人的姓名你担当的起么?”彭掌事跺着脚,一手捶在工作台上。
唐沐姿心中压抑许久的火一下子冒上来:“不过就是一件衣服,衣服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人的性命还抵不上一件衣服么?”
“放肆。”彭掌事呵斥道:“在这皇宫之中,主子的任何东西,都比我们这些人的小命儿要金贵地多,是谁教你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的?”
未等唐沐姿开口,彭掌事便朝着门外,喊道:“来人呀。将段宛儿拖出去,打二十辊,今夜在大门口跪着,好好反省。”
话未落音,便有两个粗壮的宫女,手中拿着漆黑的廷杖,不由分说便将段宛儿拖出去了。
唐沐姿呆立在当场,脸色煞白,这是她第一次面对如此般的场面。
屋外,段宛儿已经被压在长凳上,廷杖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大腿和臀部,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声音。但是唯独,没有听到段宛儿的哭闹声和求饶声。
彭掌事已经出去,唐沐姿半天才反应过来,赶忙跑了出去。
见段宛儿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彭掌事便下令说打重一点。
臀部和大腿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沁了出来,染红了湖绿色的衣衫,交加在一起,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暗黑色。
“给我下手重一点。都没吃饭啊?”彭掌事挥舞着手,骂着两位负责行刑的粗壮宫女。
唐沐姿想要上前去,却被另外几个宫女拉住,只能哭泣着,咬着牙,望着额头上已经一头冷汗的段宛儿。
“这丫头,嘴还挺硬。”彭掌事冷笑着:“方才在屋内还在求饶,此刻,倒也骨头硬起来了。”
段宛儿秀发凌乱,嘴唇已经被牙齿咬破,红着眼,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若是有朝一日,让我做了皇上的女人,我一定会让你们几个死的很难看。”
彭掌事嗤之以鼻:“还妄想着做皇上的女人?省省吧,先看看太后娘娘会不会饶了你这条命再说。”
说话间,二十廷杖已经打完了,彭掌事便带着几个宫女进屋去了。一旁几个资格老练的绣工,赶忙迎上去,商量着如何挽救太后娘娘这件被段宛儿的血弄脏了的礼袍。
“宛儿。”唐沐姿立马跑过去,将已经奄奄一息的段宛儿从长凳上扶了起来。
鲜血还在流,趴在背上的段宛儿却一声疼都没喊出来,而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这让背着她的唐沐姿更加无法言说此刻内心的感受。
平日里彭掌事虽然有些宫中老一辈女官的通病,但是也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可是为何此次却下死手?难道真是太后娘娘的衣袍比宫女们的性命重要?还是受了什么其他人的指使?
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再去思考那些事情,眼前最重要的,是要赶紧给段宛儿治伤。现在是炎炎夏日,这伤口若是不好好处理的话,很容易溃烂,这是从经常行军的大哥朱瑛佑那里学来的。
可是现在,去哪里求医问药?
在宫外倒好,几锭银子便能唤来一个医术高超的老中医,但是现在是在宫中,而且是深夜,就算是太医院,除了值守的大夫之外,也都是歇息了的。彭掌事那里有一些以备不时只需的药品,但是此刻去问她要,肯定是不会给的了。
怎么办?
床上趴着的段宛儿,冷汗已经让衣衫紧紧贴在背上,呼吸声也变得有些急促。
药。去哪里找药?
对面床上的徐蕙媗,平日里倒是有些刀伤药之类的,现在她也没有在床上,唐沐姿顾不上那么多,在她空着的床上摸索了许久,却也只找到一些空空的瓷瓶儿。
“等我做了皇上的女人……一定……一定让你们死的很惨……”半昏迷之中的段宛儿还在念念叨叨这句话。
对了。去找他。唐沐姿望着窗外那一轮已经开始西斜的圆月,今日是十五么?他是否在湖畔?
来不及思索那么多,唐沐姿给段宛儿盖上一床薄被,便带上门,往屋外跑去。
她要去找那个湖畔的男子,那个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而且有着明月般温润笑容的男子。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甚至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但是此刻,在最无助最彷徨的时候,她能够想到的,能够给她帮助的,却也只有他。
拐过一条长廊,便要到明月湖畔了。
或许是步履太过于匆忙,拐角处,唐沐姿撞在了一堵肉墙上。
这个时候还会在这里出现的,也只有他了吧?唐沐姿不由分说,便抓着那男子的手臂。
抬头一看,见到的却不是那温润如玉的脸庞,而是另外一张邪魅、带着似笑非笑表情望着她的男子——燕珺。
同样也是一袭月白色的长袍,穿在那男子身上是一种温润儒雅的美,但是此刻穿在燕珺身上,却总是给人一种亦正亦邪的妖媚,更多的是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邪气。
“你为何……”唐沐姿一头的冷汗,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燕珺。
“方才跟一位老朋友在湖心亭饮酒作对,现在刚散场,准备回去。”燕珺用折扇轻轻抬起唐沐姿的下巴,问道:“莫非,你是去找他的?”
“恩。散了?”唐沐姿有些失望,来不及跟燕珺多啰嗦什么,便往湖畔追去。
一双长着修长手指的手,拉住她的手臂:“你去找他做什么?他能给你的帮助,我也能。”
“我要创伤药。”唐沐姿扑通一声跪在燕珺身边,泪眼朦胧:“宛儿被彭掌事赏了廷杖,现在很危险。我需要创伤药,很急需。”
话未说完,一个银白色的瓶子便出现在唐沐姿面前:“这个,拿去吧。”
没有过多的言语纠葛,甚至没有问燕珺为何会随身带着创伤药,唐沐姿便拿过小瓶子,跑回去了,因为那里还有段宛儿在等着她。
望着唐沐姿离去的声音,燕珺斜眯着眼,夜瞳中反射着明月般的光芒。
燕珺的伤痛药果然是有些效果,经过半个多月的休养,段宛儿的伤势总算是好起来了。
太后娘娘的绣品已经交给其他有经验的绣工们在做,彭掌事也曾来看过段宛儿,送来一些补药和生活用品。言语间,没有对段宛儿太多的责备,更多的却是无奈。
这些,唐沐姿都懂。她不过是个徐娘半老的宫女,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坐上绣坊掌事的位置,自然有很多事情是无法对外人言说的。很多时候,她不过是权力更大的人或者是主子们的一颗棋子、一把刀罢了。
但是唐沐姿想不通,会有谁想要害段宛儿呢?虽然表面上是徐蕙媗起哄,但是真正暗地里的那个黑手,还未现身。
经过这件事情,唐沐姿也看出了段宛儿是个内心非常坚韧的女子。她外表柔弱,渴望被人保护,也因为家世的问题而有些小自卑,但是却能够在肉身面临巨大痛楚的时候,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这一点,唐沐姿跟她是相反的。
身子好多了,段宛儿斜靠在床上,手中翻着一本书。
对面床上的徐蕙媗这半个月以来,每日按时回房,但是对这两个室友,却是一个字都懒得说。这样也好,在她面前,唐沐姿加上段宛儿,都不是她的对手。
见徐蕙媗收拾了一会儿东西之后,便被执事们叫出去做事去了,段宛儿这才狠狠将手中的书合上:“姐姐,你愿意帮我么?”
“额?”唐沐姿被这句话问的一愣一愣的。
段宛儿放下书,拉着唐沐姿的手,说道:“姐姐,这半个月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可是,我以后再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不要再等待,我不想再这样漫无目的地等待下去,我要给自己创造机会。姐姐,你愿意帮我的啊?”
“宛儿,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只要是对的,我都会不遗余力帮助你的。”唐沐姿一直觉得段宛儿之所以被别人针对,是自己惹的祸,便叹了口气,说道:“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太多,你要宛儿你开口,我都是愿意帮助你的。”
“真的么姐姐?”段宛儿有些兴奋,顾不上臀部的伤痛,直接坐了起来,两眼闪烁着难得一见的光芒:“姐姐,我想做皇上的妃嫔。”
段宛儿提出这个要求,唐沐姿丝毫不觉得意外,她从入宫的那一刻开始,便一直带着这个愿望,只可惜,一直未能实现。
段宛儿继续说道:“姐姐,我再也不想被别人欺负,再也不想受气,再也不想被人家踩在脚下、没有丝毫的尊严。我再也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姐姐,我就算是命丧在这宫中,只要是能够做皇上的妃嫔,能够光宗耀祖,能够报了这廷杖之仇,我就算死也瞑目劜。”
想要劝阻她已经没有必要,因为此刻的她是听不清楚任何相劝的话语的。唐沐姿只得问道:“不知道宛儿要我如何帮助你呢?我们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过,想要接近皇上谈何容易?再说皇上身边还有姬贵妃娘娘呢。那夜你也看到了,她是如何对待已经怀有龙子的蒙芊妘的。宛儿,这是一条不归路,你若是踏上了,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一天了,你要想清楚。”
第43章我若为妃,便是尔等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