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遥接
唐彪曰:有遥接法。如一段文章,意虽发挥未尽,而有不得不暂住之势,若复加阐发,气必懈驰,神必散漫矣。惟将他意插发一段,则神气始振动华赡也。发挥之后,复接前意立论,谓之遥接。又,叙事之文,挨年次月者,发挥本身之事或未竟,其时适又有他人相关之事,理宜带叙,则本人未竟之事,不得不接叙于是后,此古文遥接法也。
21.带叙、附叙
唐彪曰:附法者,譬有文于此,将可附之人,与可附之事,附叙于此文之中,而不更立篇章是也。如《史记·季布传》附叙季心,《张释之传》,附叙王生,此附法也。带者,或中间,或末后,只将数语带及之是也,比附法又简略矣。然亦必有关系,或他年他事张本者则带之;或理与事可以相通,见于此则可省于彼者,则带之,非无谓也。时艺少用,凡着书及作经世大文,用此法最多云。
22.抑扬
唐彪曰:凡文欲发扬,先以数语束抑,令其气收敛,笔情屈曲,故谓之抑;抑后随以数语振发,乃谓之扬,使文章有气有势,光焰逼人。此法文中用之极多,最为紧要。太史公诸赞,乃抑扬之一端,非全体也。世人不知,竟以为其法止可用之评论人物,何其小视其法也。其先扬后抑,反此而观。
23.顿挫
唐彪曰:文章无一气直行之理,一气直行,则不但无飞动之致,而且难生发,故必用一二语顿之,以作起势(此“顿”字须作振顿之顿字看),或用一二语挫之,以作止势,而后可施开拓转折之意。此文章所以贵乎顿挫也。若以“顿”作“住”字解,则误矣。按,抑扬者,先抑后扬也;顿挫者,犹先扬后抑之理,以其不可名“扬抑”,而名“顿挫”,其实无二义也。
24.虚衍
唐彪曰:文章最忌敷衍,而文章佳处,又有在虚衍者,其理何居?曰:应实发处不能实发,谓之敷衍,地位不可实发处,虚虚布置,谓之虚衍,二者原不同也。所以然者,以当虚处不留余地,则实处不免消索与重复。又虚缩题,股尾实发,即有犯下之病,故往往用虚衍法以留馀,文乃佳也。
25.顺逆
唐彪曰:制艺代圣贤口吻,发明圣贤道理,宜顺题生发,使先后次序井然,斯佳也。……岂知题有宜逆发者在也,何也?凡书后句、后段之意,原有藏于首句、首节之前者,题前既有,则不妨逆发。逆发,则有振衣千仞之势,……凡文之宜顺、宜逆,皆因乎题,题当顺发则顺为佳,题当逆发则逆为佳,不可以随吾意偏主也。
26.预伏
唐彪曰:有预伏法。如一篇文中所载不止一事与一意,或此一事一意不能于篇首即见,而见于中幅,或见于后幅,作者恐后突然而出,嫌于无根,则于篇首预伏一二句以为张本,则中后文章皆有脉络。……汪武曹论时艺上下两截题,作上句必须预伏下句意,则发下句为力也。其他题应用伏法者,可以类推。
27.补法
唐彪曰:以时艺言之,有补题缺法,有补题前、题后法,有补文情不足法。……若夫古文之补法,又自有体,不可不知,如《左传》《史记》诸传中,凡叙一人,必详悉备至,苟与其人有相关之事,虽事在国家,或事属他人,必补出之,以着其是非。又,前数年之事,与后数年之事,苟与其事有相关,必补出之,以着其本末。又,凡文中有两意两事,不能于一处并写者,则留一意一事于闲处补之,皆补法也。
28.挨讲、穿插
唐彪曰:凡作文有挨讲,亦有穿插,挨讲多,穿插少,自有分寸,总贵合宜而用也。但穿插贵于自然,不可勉强。《史记·酷吏传》郅都、宁成、义纵、赵禹、张汤事,皆穿插成文;《蔺廉列传》相如、廉颇、赵奢事,亦多插叙。因其人其事原有关涉,可以交互三,故交互成章耳。惟交互,故错综变化,所以其文如蛱蝶穿花,游鱼戏水,令人读之起舞也。《水浒》、《西游》、《三国》,皆祖其法以为蓝本。……
29.省笔
唐彪曰:文恐太繁,宜用省笔以行之,有省文、省句之不同。如“其他仿此”、“余可类推”之类,乃省文法也。“舜亦以命禹”,“河东凶亦然”之类,省句法也。作文知省文、省句两法,则文不至繁冗矣。
30.分总
唐彪曰:文章有总有分,则神气清而力量胜。故前总发者,后必分叙;前分叙者,后必总发。又有迭总迭分、错综变化者,此又古文中之化境也。
31.一意推出三四层
唐彪曰:时艺有从一意中推出第二层,又从二层中推出第三层者,此名一层进一层。……古文中有一层推出三四层者,苏子瞻之《势论》、《王者不治彝翟论》是也。此其法不在能进,而在能留,能一层留一层,斯能一层进一层也。此诀人所不易知,亦能文者所不肯与人言者也。
32.牵上搭下法、类叙法
王虎文曰:唐荆川立此二法者,所以备长题驾御之用也。盖长题之节次繁多,作文者必一段说完,始再说一段,重起炉灶,气势便缓散不收,不能简劲雄峻矣。故欲文章得势,自不得不用牵上搭下法,以我机神,化题阡陌,所以减去接落之痕,而使归一片也。如《庄子·逍遥游》篇,“蜩与莺鸠”一段,与“朝菌不知”一段,语意不同,乃于上段结一句曰:“之二虫其何知?”遂接“小知不及大知”句以牵上,接“小年不及大年”句以搭下,则上下两节不必联络而文情镕成一片矣。此牵上搭下法也。又,作长题,挨讲则无势,惟驾御,始有起伏波澜,但驾御之文,体裁既逆,不免遗漏题面,故用类叙法以佐之。将零星字眼并叙一处,或总叙于前,或连叙于中,或补叙于后,则虽驾御而无挂漏矣。譬如“牵牛章”题,将“泰山折枝”、“缘木求鱼”等与“百钧一羽”,“秋毫舆薪”类叙一处可也。将轻煖、肥甘、采色、便嬖等,与土地秦楚、中国四夷类叙一处可也,所谓类叙也。二者皆长题秘密藏,非文章宗匠乌能言此与!
(二)文中用字法
唐彪曰:文章句调不佳,总由于平仄未协,与虚字用之未当也。余尝作文极意修词,而词终不能顺适,初时亦不知所以,及细推其故,乃知为平仄未协,一转移之,即音韵铿锵矣。乃知古人所谓文笔佳者,不过平仄调与虚字用之合法也。故文章虽命意极工,谈理极正,而于二者不求尽善,终不能令人击节,其关系文章之重如此。
唐彪曰:后诸虚字用法,载在梁素治《学文第一传》中者,或出于素治所自撰,或出于古人所撰,未及详考。但其中解释字义,不确切者十居其四,彪反复改正,稍得无误。甚矣,着书精确之难也!阅者慎勿将着述者苦心轻视焉。
(三)文章诸要
1.笔姿
唐彪曰:文章胜人,全藉笔姿。笔姿胜者,同此看书命意,与人无异,及其拉笔,抑扬顿挫之间,蹁跹飞舞,文雅秀逸,迥异于人,阅之者自不觉心爽神怡矣;笔姿钝者,看书未尝不透,命意未尝不深,及其落笔,或板滞,或平庸,则理虽透而若不透,意虽深而若不深,即不能令人击节。胡正蒙曰,文章有格同、意同,而高下得失异者,其辨只在毫厘之间。盖指此也。又尝论之,学人所读之文,不专在于理胜,理虽至精而笔不隽异,必不宜读也。学人笔钝者,尤当取笔胜之文沉潜体会,涵濡既久,或能少变化之。此则人定胜天之理矣。
2.势
唐彪曰:文章得势有二:有得势在驭题者,如遇一题,他人皆阐发题位,我独着意题前。又,题义有轻有重,我于其重者详之,轻者略之,则势得矣。有得势在谋篇者,如一篇机局,扼要全在起比或单提,乃文之发源处也。此处若能得势,则后诸比皆有力。至于一股之意,皆从起句领出,一线相承,无容两歧。首句睽,则一股皆睽;首句晦,则一股皆晦,故临文时,虽一股之意,已定于心,而起句必须再三选择也,所以求得势也。又以古文言之,虽与制艺微异,而大概相同,通篇之纲领在首一段,首段得势,则通篇皆佳。每段之筋节,在首一句,首句得势,则一段皆佳。文之重在得势,而势之理莫要于是矣。
3.气
葛屺瞻曰:气者,贯于人之一身,四肢百骸,皆藉运动。手足之处气不到,则其手足痿痹;肤肉一点气不到,则其肤肉溃烂;至于咽喉处,一线不接,则百骸俱僵而死矣。文有一字不贯,则以死字,一句不贯,则为死句,一段不贯,则为死局,至于关键紧要处,有一丝不贯,则通篇文字皆死,纵使摛词华藻,不过如对木偶人耳,岂能动人心目乎!然气亦非是一直径到底,无有断续,无有曲折者也,其间自有开合。譬如人之鼻息,必有一呼一吸,迭相循环,若只吸而不呼,或止呼而不吸,不下半晌,气必闷绝矣!文气亦然,必使其一开一合,呼吸常通,如人一身之气,上自泥丸,下至涌泉,周流旋转,融洽于百骸四肢,而无有痿痹溃烂。是乃气之说也,能知壅与断者,斯可以论文矣。
4.机
邵芝南曰:夫文有品有机。品譬则圣也,机譬则巧也。机存于手腕之中,行于意想之表,有耆宿不能得而初学得之者,有终日构思不成而仓卒立就者。机一得,则诸妙悉来于笔下,虚灵变化无所不备矣。昔人云:文入妙来无过熟,熟则气机自然流利,生则未有不涩滞者也。机字正义不过如此,其有以开合、抑扬、呼吸为机者,皆穿凿无稽之论也。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