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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再说刁氏到三更后喊二子放火,二人烧得书房火光冲天。听得里面莫有影响,刁氏心疑,喊女不应,遍寻无迹,说道:“完了,完了!女儿跟那穷鬼走了!”太朴大怒,喊二子快去赶回,把他打死,免得丑人。二子与雇工执刀拿棍,向前去赶,来至三岔路口,大牛曰:“此路左边进城,右边不远是陈姨娘家,你说肯走那路去赶?”二牛曰:“妹崽家黑夜走得好远?定在姨娘那里。”遂从右走,来至陈家。大牛曰:“莫忙,待我打听虚实,方才进去。”忽听话声唧哝,末后一句云:“你那们不早些来?”大牛喜曰:“对了,在这里!”遂与二牛同声喊门。几声不应,又听木盖声响,大牛曰:“快些进去,慢点走了!”于是打门而进,四处照寻,又打烂室门,见姨娘坐于柜盖,柜内尚窸窣响了一声。姨娘曰:“你们为啥子事夜半深更打门进屋,意欲何为?”大牛曰:“来捉不要脸的!你不献出,就要淘气!”姨怒曰:“我有甚么要献跟你?”二牛即去开柜,姨娘抵死不肯。大牛附耳曰:“何不和柜抬回?”二牛点头,拉开姨娘,抬起就走,姨娘拼命来拉,二牛用力抱住,雇工抬起飞跑而去。抬回家来,太朴揭开柜看,才是一个和尚,已用带勒死了。
各位不知,他姨夫姓陈,名大年,常出远门贸易;其妻刁氏,孤灯难守,因与临江寺僧私通。是夜,因寺有客来迟,正逢大牛寻妹,疑来捉奸,大骇,故躲柜内,大牛弟兄估住抬去。太朴见此情形,急得脸青头胀,骂曰:“你这两个杂种!叫你赶妹,为何把和尚抬回?”大牛弟兄互相推委。太朴曰:“人命重案,况是勒死,如何下台?”大牛曰:“趁此无人知道,拿去埋了就是。”太朴许雇工两串钱,叫他帮埋,嘱莫泄漏。
雇工抬到山坡去埋,正在挖坑,不远有一李端公与人小送回家,闻响疑鬼,忙念咒放诀,声响如故。李曰:“还敢与我斗法吗?”一石打去,雇工骇跑。大牛曰:“我们人多,莫伯!”李听说话,问:“是人是鬼?”大牛曰:“我们在此埋狗。”端公爱吃狗肉,知是大牛声音,便曰:“大先生莫埋,快送与我。”走来一看,却是死人,问曰:“你们打死那个拿在此埋?不怕翻拐吗?”大牛无奈,只得告知前事,许他一锭银子。李恐埋了骗银,想一主意,说曰:“听你说来,令妹已许两家,这杨家极有财势,来接无人,定要经官,输了未免丢丑;况且外人知道,说你闺门不正,有何面去见人?须谋万全之计方可。”大牛问:“何计?”李曰:“把和尚依然抬回,我与他包头踩超,装成你妹模样,相棺装殓,只说死了,命人去杨家报信,叫他来看;你这里即办丧事,发引安埋。如此神仙也瞒得过。一免杨家要人,二免外人耻笑。此计好否?”大牛思之有理,回去与父言明,太朴喜允,忙叫抬回,即请李装。这端公原是包过头的,网巾超都有,一阵与和尚穿戴打扮,装人棺中,俨然一美女子也。即去杨家报信,李端公喊些徒弟念经超荐。
却说杨监生见讣痛惜,与母商量去吊。母曰:“既已结亲,即是我媳,待为娘去。”遂办祭仪,来至张家对灵哭泣。刁氏见亲家母在哭,免不得也要哭几句掩饰,于是放声大哭道:
我的儿呀我的女!
为娘生你一尺五,于今长到二十余。
忽然一病就作古,你叫为娘怎不哭?
我的儿呀我的女!
今年放过好人户,亲母家中甚豪富。
看看都要把酒做,怎么舍得上内去?
我的儿呀我的女!
为娘生你美如玉,金莲刚刚二寸六。
怎么半夜就出去,怕怕滚断脚杆骨?
杨母见他哭得稀奇,问曰:“亲家母,你说出去?你儿出到那里去了?”刁氏忙掩饰曰:“不是得,我说他魂魄出去了。”杨母曰:“你讣书上是午时死,怎么又说半夜?”刁氏曰:“半夜死去,又活转来,到第二日午时又死了!”
我的儿呀我的女!
怎么转来又死去?一去为何不归屋,活活气坏亲家母,那去讨这好媳妇!”
李端公曰:“不要哭泣,时辰到了,快些闭殓。”刁氏谓杨母曰:“可惜我儿莫命,享不起你家富贵,方才结亲就短了命,好不忧人!”杨母近棺去看,果然是个美女。李曰:“不要误了时辰。”即忙掩盖上灰。杨母忽忆嘴边隐现须痕,奈已掩盖不好再看;又见太朴夫妇并未伤心,又无别客,不似丧家气象;及化财十分菲薄,心中大疑。方早发引,端公手执师刀,把令牌向棺上一拍,喝道:“乾对乾来坤对坤,东方甲乙南丙丁。上坛兵马请出外,下坛兵马请出门。恭喜主人发引后,人也发来财也兴。”及丧出外又唱道:“乾对乾来坤对坤,北方壬癸西庚辛。上坛师祖快升位,下坛师祖把位升。恭喜主人发引后,阴也安来阳也宁。”杨母问刁氏曰:“你家为何叫端公发引?”刁氏曰:“此是时兴,都用端公。”杨母曰:“你我相隔不远,我那里又未如此。”刁氏曰:“不是得,李端公原来在(巫)道两教,所以请他。”
杨母更疑,回家告子,子曰:“莫非假的?”母曰:“他只一女,岂有假的?”忽想起嘴有须痕及丧事草率,又曰:“定是假的无疑!我儿如何处置?”监生曰:“如此说来,定是假托哄我的。我是绅粮,岂受他的欺辱?”即进城递呈,告他装假赖婚,又告端公。官批准,唤张太朴问曰:“你女死么?”太朴曰:“民女果得急症而死,是亲家母看过的。”这杨母也在堂上,抵曰:“既是你女,然何又请端公超荐,唱些坛神兵马发引?”官问李曰:“你是端公,只可与人送鬼禳坛,何得与人追修?”李曰:“小人是巫道两教。”官曰:“既是两教,何以乱唱?”端公无言可答。官曰:“狗奴!不打不招,左右掌嘴四十!”方订二十,端公痛极,喊曰:“大老爷施恩!小人愿招!”官命免刑,端公从头直诉道:
大老爷不必将我打,听小人从头说根芽。
那一日小送回家下,忽听得有人把土挖。
下去看才是张老大,与雇工在把和尚拉。
“甚么和尚?他又拉到那里去?”
硬梆梆睡地不说话,仔细看命已染黄沙。
张大牛见我心害怕,就许我一锭银娃娃。
我问他埋僧所为啥,他才说走了妹崽家。
赶妹子误把僧拿下,抬回来方知已勒杀。
才商量挖坑来埋下,嘱咐我紧紧闭嘴巴。
我说他用计实在马,怕不怕杨姓讲理哪?
他请我快把主意打,我教他依然抬回家。
拿网巾把头来包下,抹胭脂又把水粉搽;踩个超金莲三寸大,身穿绸头插通草花。
请先生忙把讣书写,叫杨姓来看女姣娃。
他看过居然莫后话,我与他超荐把引发。
学端公不知阴阳话,做禳坛过场把眼遮。
亲家母听得疑有诈,因此上把我来告发。
今日里当堂问真假,连累我无辜受刑法。
大老爷呀!
这就是小人实情话,望施恩于我转还家。
官曰:“狗奴!真正小人行险,以图侥幸。谁知不能苟免!”又问太朴曰:“你女走到那里去了?”太朴总说死了。官大怒,命掌嘴四十,打得脸肿血流,还在称冤。官命押起太朴,回去开棺勘验,果是和尚装的,颈上尚有勒痕。官回衙问太朴曰:“狗奴!你招不招?”太朴依然称冤。官曰:“狗奴!好张烈嘴,左右与爷重责一百!”把太朴两腿打得稀烂,喊曰:“大老爷施恩!民愿招了!”于是哭泣诉道:
这一阵把我的两腿打破,痛得我眼泪水只往肚落。
再不招这老命怕要结果,无奈了将家丑从头细说。
该是民老癫了做事有错,一个女放两家才起风波。
前已放伍大魁大礼已过,近年来回梓潼家事落寞。
民心想女嫁他定难结果,又才许扬监生来结丝罗。
报期后伍大魁忽来见我,比时间难得我无其奈何。
不得已请二弟前来商妥,也只想做一个死无下落。
“胆大狗奴!既然悔亲罢了,还敢把他谋害吗?莫问你二弟叫啥名字?”
他名叫张太和分居各坐,许二家都是他作伐说合。
吃毒酒那知他依然好过,又商量哄他到书房睡着。
到半夜喊二子前去放火,伍大魁与女儿早已逃脱。
叫二子去追赶拉回家所,疑他在陈姨娘家中躲着。
进屋去遍搜寻无人一个,忽听得柜子内窸窸窣窣。
他二人将柜子抬回见我,打开看气得我捶胸蹬脚。
“是不是你的女婿?”
一和尚硬梆梆有缢亡过,不知他是何时命见阎罗。
大老爷要问那和尚下落,还须问陈姨娘他才知觉。
官将太朴锁押,唤陈刁氏与张太和上堂。问陈刁氏曰:“你丈夫在家么?”答:“夫出外贸易,今已两月未归。”官曰:“夫未在家,就该谨守闺阁,为甚勾引和尚到家,酿出命案?今见本县,还不从直说来?”陈刁氏羞愧难当,低头不语。官喊动刑,刁氏骇得战战兢兢,说道:
陈刁氏跪法堂哀哀哭诉,尊一声大老爷细听明目。
奴的夫做生意出门远去,丢民妇在家中受尽凄孤。
家淡泊少银钱无人光顾,可怜间日夜里都受紧促。
那一日有和尚当门过路,他见我不转眼门外久立。
讨茶哈借菸吃天黑不去,要借宿奴不肯偏要到屋。
忽来了几个人打门而入,那和尚骇忙了柜内躲立。
张大牛两弟兄做事可恶,逼住我把柜子一力抬出。
“那僧叫啥名字?居住何寺?”
那和尚他的名叫做静悟,居住在临江寺本是色徒。
这就是小妇人真情实语,望太爷来隐恶死亦瞑目。
官骂太朴曰:“狗奴!枉自年高,为何要嫌贫爱富,谋命赖婚?幸尔女能知节义,不从乱命,救夫同逃,以盖尔愆。不然婿死,你又焉想活命?可知罪么?”太朴曰:“民错了!”官曰:“愿打愿罚?”太朴曰:“愿罚。”官曰:“罚银一千,即刻缴来。”太朴曰:“罚不起许多。”官曰:“依你所作,看来千两都是少的!”太朴曰:“实出不起,情愿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