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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谢官之后,雨花要夫回家与前夫追荐,做了三天道场。从新祭葬已毕,雨花曰:“前夫带有四百多银回家,妻恐叔父陷害,窖在屋角。”即去挖出。再兴看是八封零两锭,内又有契书当约,契是他父米如珠名字,当是他兄米荣兴名字。再兴口上称奇:“未必那从前奸嫂谋兄,就是你前夫吗?不然契约何以落在他手?”雨花曰:“他在湖广打破船舟,失去资本,流落长沙,卖力到桂阳贸易。这样看来,不是他是谁呀?以他做出这样的事,才遭这样的报,害得妻子受苦嫁人。不是他,如何合得‘谋人妻女,妻女还人’那句话嘞!”再兴曰:“贤妻之言不错。”因叹天地报施之巧,即收拾转到常家来拜常翁,把帐目交(清)楚。
再兴此时已有千多银子,即到桂阳买一铺面,夫妻和顺,发愤兴家;又把父兄产业赎取,生意兴隆,后来富甲一郡。雨花生三子,一入文学,一入武学,长中进士。
各位,人生在世,惟淫孽是造不得的,骨肉是残不得的。古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烂,尚可缝;手足断,不可续。”你看米荣兴,爱妻忘亲,谋产害弟,卒遭淫妇毒手,破产倾家,性命莫保。库氏害弟谋夫,贪淫败节,终遭恶报,死于崖壑。贝成金抛妻远出,船破失资,犹不思改过,得人提携,不知报恩,反以谋人妻财,服毒身亡。贝卓氏端庄雅静,勤俭敬夫,不遭冤枉,谁知其贤?米二娃被兄残害,受嫂搓磨,若不逐出在外,焉能得遇常翁,后成巨富?看此案可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巧于机谋,天巧于报应。”斯言诚不诬也!
东瓜女
孝子安贫俟命,佳人垢面求贤。
但托东瓜结姻缘,护佑穷人翻片。
道光时,汉州城内何车夫,名天恩,家贫如洗,靠推车奉母,性极孝顺,凡温清视膳、出告反面之礼,自祖辈即已遵行,至天恩更加尽道。父早故,母梁氏孀居,因幼年劳碌,夫死忧气,得一半身不遂之病,行动需人。天恩亦久事不厌,每日必割肉奉母,自食稀粥。母亦慈良,见子天明煮饭,天亮出门,午必回家,一刻不闲,心中怜惜,总想讨个媳妇分子之劳,遂与商量,托人讲亲。那知世间的事,只有锦上添花,那有雪里送炭!你是一个穷人,谁肯与你结亲?半年不就,何母时常忧虑。
一日,东街李六娘来耍,见何母愁容,问起才是接媳不就之故。六娘曰:“你要讲何等人家,或选才,选貌嘞?”何母曰:“我们穷人还讲甚么才貌,只要脾气好,丑陋也是无妨的。”六娘曰:“你不选才貌,城外陈家有个女子,名叫鸭婆,貌虽不扬,极有孝心,你要不要?”何母曰:“有孝心就是好的,请你作伐。”李六娘去到陈家,说与何车夫做媒之事,陈老知何车夫是个孝子,后必兴发,欢喜应允。
且说这鸭婆,初生时貌亦不恶,因出烂痘,陈老少钱医治,所以面麻成饼,足灌痘毒,把筋痛缩,一长一短,行路倾侧,年已十七,无人问名。嫁到何家,殷勤尽道,事姑如佛,敬夫如宾,母子亦喜,恩爱异常。过了两年,何母忽得重病,医药罔效。夫妇昼夜服侍,求神许愿,方法用尽,病愈沉重,至冬而死。夫妇哀痛迫切,想母病无钱,家具都当尽了,今日如何安埋?遂提大利钱四串,尽礼祭葬。于是发愤推车,晴雨不避。那知受了湿气,得个面黄皮肿之病,不能力作,多得鸭婆日领针黹,夜纺棉花,以谋日食之度。
债主见天恩得病,朝夕追讨,一□二吷,骂得何车夫腔都不敢开,头也不能抬。债主又叫人喊何嫁妻办钱。何车夫心想:“我妻贤淑,见我贫贱,并无怨言,反辛苦找钱供我,如何嫁得?况身中怀孕已有四月,我一生困苦,只有这点骨血,为着这笔阎王帐,难道祖宗香烟都不要了?”又想:“我这孽病,定然有死无生。我若死了。家贫无钱,岂不饿死?不如趁我在时叫他改嫁,放他一条生路,又免债逼。”主意已定,但夫妻这般恩爱怎好开腔?于是行坐叹气。鸭婆曰:“夫为债逼,也要宽想些,愁也愁不了的。夫现抱恙,苦苦哑忧,倘有不测,妻靠何人?”何车夫曰:“这恶帐不还,为夫定要逼死,须要打个主意。”鸭婆曰:“打个啥主意?”何车夫曰:“这主意要贤妻身上打。”鸭婆曰:“我身上别无一物可以值钱,有甚主意?”正是:
合想欲吐心内事,妻子前头不好言。
于是哭泣说道:
未曾开言泪不断,说到口边又病还。
“讲,夫妻家凡事商量做。”
贤妻宽坐听我谈,夫有几句不尽言。
只因为夫命乖蹇,生来贫苦受熬煎。
幼小推车谋衣饭,长大爹爹丧黄泉。
我妈忧气把病染,半身不遂要扶搀。
为夫日奉三餐饭,怎得出外挣银钱?
因此商量把亲谈,才接贤妻到家关。
贤妻操家又能干,事奉我妈极耐烦。
夫妻好合两年半,不幸我妈又丧焉。
家中贫穷无一件,才提四串印子钱。
母葬夫又得病患,面目黄肿气力单。
债主见我钱难赚,朝夕追逼实难堪。
挨□受吷不上算,还要骂我祖和先。
不把此帐来销免,定要逼夫到阴间。
“那又打个甚么主意?”
左思右想无缝眼,是啥生意都打完。
阎王债帐真难欠,主意还在妻身边。
“你要明讲,只要妻做得来,就死也要去。”
开笼放雀各分散,做个嫁妻把帐还。
“讲了半天,才是这个主意?妻虽丑陋,也知名节,别的可从,此事断难应允!”
此时虽把名节玷,妻可得生我得钱。
倘若不从夫命短,那时妻也难保全。
为人须要通权变,一举两得方算贤。
“失节而生,不如全节而死,虽死犹生,夫君不必过虑。”
死节虽然是正眷,但把为夫来累连。
不嫁还把恶帐欠,被人逼死妻何安?
“莫说为妻不嫁,就是要嫁,这样丑陋,那个肯出钱来讨?”
贤妻何必太虑远,臭鱼也有饿鸦衔。
世间许多单身汉,那里剩着女婵娟?
“就有人要,妻方有孕四月,难道为此恶帐,后代都不要了?”
虽然有孕难上算,未知是女或是男。
此时若把后人念,死后难得变牛还。
“夫君不必性急,且慢慢商量,另打主意。”
此帐追得火星灿,岂能再把时日延?
为夫主意不上算,妻又用何巧机关?
若将此事来解散,妻呀,夫愿硚你上神龛!
鸭婆心想:“不允得来,夫现抱病,岂能再受帐逼;若允得来,名节有亏。想我丑陋,定是前生造孽所致,若再失节,定失人身。事在两难,不如权且应允,嫁将过去,告诉苦情,求作奴婢,以全节操。他若相逼,我必一死殉节罢了!”说道:“夫君不必悲泣,为妻应允。”
何车夫四处放信,谁知都嫌丑陋,并无人问。何车夫无奈,想近处知他丑陋,远方未必得知;想要到远处去问,又下不得力,空身行走又无盘缠,踌躇未决。忽有人请他送信,过姚家渡。何车夫到姚家渡,把信交了。有个陈车夫与何相好,会着携至酒馆,谈及嫁妻之事。陈车夫知何妻贤孝,想:“我妻死,丢下幼子、幼女,此人正当合式。”遂与何说愿娶,只肯出钱六串。何应允,凭媒立婚书,拿到场外水缸边写。何曾读书半年,勉强去写,想着夫妻恩爱,泪落湿纸。媒急换了,又写又湿。媒催快写,何只得硬着心肠,将要落数,忽想妻有孕了,遂对陈说要添两串。陈说:“你才莫详,你那丑妇,别人一串钱也不出嘞!怎么得步进步?,我不要了!”媒人怕打脱谢钱,将何吷骂。忽来一乘三丁拐轿,落平歇气,轿内人闻吵闹,出问何事。何车夫正在气无发泄,见那人面阔须长,身高体胖,绸衫白扇,金镜玉钏,眉生黑痣,上有长毛,遂上前告道:
尊老伯在上容告禀,听小于从头把话明。
家住在汉州多贫困,我姓何推车把生营。
“原来是我家门,为甚在此塞审?”
都只为母亲废了命,提四串大利钱葬亲。
那知我又得黄肿病,被债主追逼若雷霆。
任随你告哀都不肯,估住我嫁妻要还清。
“那有这样恶人!你又打啥主意?”
别无有主意来安顿,无奈了只得嫁妇人。
“你妻嫁了未有?”
嫁陈姓礼钱六串整,今日里书约立把凭。
还了帐钱无一文剩,提羊毫两眼泪盈盈。
况我妻身怀又有孕,求添钱因此闹沉沉。
“你家中还有几人?”
我生就贫穷孤苦命,无兄弟原是独丁丁。
“你现有病,又无兄弟,把妻嫁了,谁人作伴?”
我的病不久必废命,不嫁妻债逼也难存。
嫁不嫁左右是死症,倒不如放她一条生。
“可怜!可怜!你妻好也不好?”
题此事不觉咽喉哽,我的妻为人甚贤能。
见我的家贫无怨恨,平日里相敬又如宾。
见我病常把女工领,谋升合帮补救残生。
“他又肯不肯嫁咧?”
听说嫁就要把命尽,我苦劝说本《千字文》。
莫奈何她才来应允,每日里叹气不息声。
“你不要嫁了,我有一中锭银子,你拿去卖了还帐,余剩的也可治病。”
听一言如吃回生药,将双膝跪在地埃尘。
问恩人居住在何郡?家何处贵姓又何名?
“我是射洪人你做家门,你说姓啥子?”说罢升轿而去。
未说明恩人往前奔,田家去慢慢报大恩。
众人莫趣而散。
何车夫拿银回家,告知妻子,夫妻感激,常恳神天,愿恩人福寿双高,子孙荣贵。把银一秤,重五两五钱,此时银价还高,卖钱九串三百五十文,用六串二百还了大利,余剩的请医治病。那知时运限人,银钱憎命,不医还好,越医越重,把钱用完,竟卧床不起。可怜鸭婆昼夜服侍,每夜焚香祝灶,愿减寿益夫,求神问卜,方法用尽。谁知:“阎王注定三更死,岂肯留人到五更?”至腊月二十九日,一命归阴。鸭婆哭得几次昏倒,想夫一生贫苦,少年而亡,自己命乖,半路失偶,不禁抚尸大哭道:
哭一声奴的夫柔肠寸断,不由你苦命妻心似箭穿!
只说是夫妻们百年相伴,谁知道鸳鸯鸟半路分单。
想夫君待为妻恩情不浅,相敬爱如宾客和气一团。
并不嫌妻面麻丑得难看,家贫穷就吃水也可生甜。
想奴夫受过的苦楚磨难,就是那铁石人闻也心酸。
出世来当车夫受人使唤,外推车内奉母一刻不闲。
妻过门未三载婆把命染,那知道奴的夫又惹病缠。
被一个阎王帐追魂欲断,夫无奈总要妻改嫁填还。
多感得何老伯慈悲好善,赠银子使夫妻不散凤鸾。
帐还清将余钱医夫病患,那知道人背时越医越翻。
妻也曾对神灵减己寿算,求菩萨丢刀卦方法用完。
谁知道神不灵药也不验,到腊月廿九日一命归天。
呀,夫呀!
可怜你硬梆梆闭了双眼,喊千声喊万声不把阳还。
你为何忍得心把奴抛散,丢为妻一个人独枕孤眠?
你为甚全不把为妻怜念,此一去如灯息再吹不燃。
夫呀!
丢着奴年轻轻独脚打战,无公婆无儿女身靠那边?
夫呀!
气不过我只得把天来喊,天呀天!
为甚么总不开慧眼鉴观?又道你赫明明屋漏皆见,凡善良与孝子尽把寿添。奴的夫在亲前也无亏欠,忍使他年轻轻就丧黄泉?
夫呀!
忧不了我且把祖宗埋怨,孙儿死你祖宗都不救援?
莫奈何我又把婆婆叫喊,忍使你孝顺儿把命摧残?
呀,夫呀!
可怜间你身上衣无两件,是这样就做鬼也要受寒。
呀,夫呀!
家庭中并无有一块薄板,叫你妻又怎么装殓上山?
凡香烛与纸帛并莫一点,见此情叫你妻怎想得完?
倒不如殉贞节自把气断,到地下与奴夫又好团圆。
细思量使不得奴将生产,且偷生与奴夫接起香烟。
邻近男妇都来相劝,鸭婆收泪,叩请设法安埋。王老曰:“何车夫好个子弟,忠勤朴孝,和睦乡邻,极肯出力帮人,可惜死了。既无银钱,不如大家帮忙,去施棺会领付火匣,化些衣服钱米装殓,赊点香蜡把路开了,再作商量。”众街(邻)都怜何是好人,个个肯出。不一时衣裤鞋袜都齐,帮着人殓,请僧开路。
次早,鸭婆去托王老请人抬埋。城内离官山甚远,无钱之事,尽不肯去。王老想明日元旦,若不抬去,大家莫样。正在焦躁,忽一人骑马而来,王老曰:“张贡爷进城有何贵事?”张曰:“前日忘拿安席香。”王老曰:“张贡爷肯做好事,此地有一善缘,何不结了?”张问:“何事?”王老曰:“何车夫死无一钱,无人抬上官山,贡爷何不施一尺地,也是功德。”张曰:“何车夫死了么?好个孝子,我愿送地。”即叫官夫回去,喊雇工拿锄杠来,帮他抬去埋了。又来谓鸭婆曰:“何大嫂,你莫忧气,你夫是个孝子,我家有地任你择埋。”说毕自去。及雇工来抬,鸭婆送去,至张家田边,有丈余空地。雇工曰:“此处好么?”鸭婆曰:“我们穷人也不占贡爷好地,就埋此处算了。”雇工放下,挖坑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