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律退出朝门,迎着苏武,连忙双手一拱,叫声:“苏大人违教了。”苏武定睛一看,认是卫律,即回一个礼道:“原来是贤弟。贤弟今在此北番,官居何职?”卫律道:“不瞒兄长说,小弟不才,官居番邦右相。且请到舍一谈。”苏大人道:“还未进谒,怎敢造府?”卫律道:“不必过谦。”说罢,邀了苏大人,一同进府见礼,分宾坐定。有家丁送茶。茶毕,又说几句朝政的话,即刻摆席,二人对面坐定饮酒,卫律只拿话打动苏大人,大人只是饮酒不睬。正当酒过三巡,菜添两道,卫相忍不住叫一声:“苏兄呀,想李陵不是知机之士,枉把一条性命白送掉了,令人可惜!想我主乃仁厚之君,李陵死后,还代他立庙立碑,只不过前人留与后人看,可见我主井非薄待汉朝忠良。兄今到此,和番修好,免动干戈,固是美事,只怕不将昭君献出,我兄亦未必得回去了,倒不如你我弟兄共事一主,免劳跋涉,去受风尘。小弟句句金石之言,请吾兄思之。”
苏大人听了这一番话,不由得怒发冲冠,骂一声:“背主忘恩的卫律,你为汉臣,贪生怕死,投顺番邦,一点忠心不顾,狗彘不如,反来劝我。你这衣冠禽兽,我就死番邦,亦是甘心,怎听你这不忠之言?从此你我割席绝交,不必认做弟兄了。”说罢,推酒不饮,脸朝上面,怒气冲冲。卫相冷笑几声道:“吾兄不要执意如此,你今日不听良言犹可,只怕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插翅也难飞出番城去呢!不要到那时后悔,就没有救星了!”苏大人听说,好似火上添油,把桌子一拍,骂声:“卫律贼子,你把我苏武当做什么人!你句句说的皆鸡鸣犬吠,总不入耳,还要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卫律也发恼,叫声:“苏武,某乃是好意相劝,你若执迷不悟,只怕你性命就难保于旦夕了。”苏武哈哈大笑道:“老夫自奉汉王旨意,出了雁门关,这几根精骨头,还想回去么!俺苏武就死在北番,也可留芳百世,不能似你背主忘恩的,难保不遗臭万年呢!”这几句话直刺了卫律的心,只气得满面通红,骂一声:“老匹夫,不中抬举的东西!”吩咐小番:“仍将苏武监押馆驿,明日奏闻狼主,请旨定夺。”小番答应。苏大人哈哈大笑而去,只羞得卫律逼降苏武一番,不得成功,闷闷安寝,过了一宵。
次日天明,番王登殿,文武朝拜已毕,卫相跪倒金阶奏道:“臣今奉旨劝降苏武,奈他执意不从,总是微臣冒昧,望乞我主恕罪。”番王道:“非关卿事,何罪之有?且把苏武带进午门见孤。”卫相谢恩领旨,把苏武召到殿上,仍是呆呆站立,并不则声。番王叫声:“苏武,孤因你出言无状,本当斩首午门,多亏卫卿保奏,留你残生,你就该知恩报恩,听他良言,如何这般倔强?只怕性命活不成了。”苏武大笑道:“想俺在天朝,世代忠良,奉旨和番来到你国,久把性命置之度外,你要斩就斩,好叫老夫赶到阴司,伴李陵去也。”番王冷笑一声道:“你说要死,偏不使你即死,还要叫你活活受些苦楚、折磨,你方有退悔之心。吩咐将苏武锁解牧羊城,每日放一百羝羊,只给三合糙米,如少一只羊,鞭背一百,该管官儿不得容情。”
一声旨下,早有武士押了苏武,出了朝门,到了牧羊城一座,交与城内该管官儿,名叫吴升。吴升一见番王发下牧羊奴一名苏武,他便大模大样装起官腔来了,叫声:“苏武,你在汉朝为官,算你为尊,今我主免你死罪,发来为羊奴,如何见了本官,也不跪下行个礼儿?”苏武听说,大笑道:“好个芝麻官儿,也来耀武扬威。”吴升道:“好!我老爷量大不与你计较。这里有一百只羝羊,好好去牧养,每日是奉旨要来查数的,如少一只,定鞭一百,养肥了有赏,养瘦了也要打的。”还是不住口地道:“这叫做,做此官行此礼。”说完,向后去了。苏武听了这些话,也不去睬他,只是连声叹气。未知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苏武软困飞来洞番王病想王昭君
诗曰:
姻缘本是好姻缘,月下全凭一线牵。
千里赤绳如咫尺,无缘对面隔天渊。
话说苏武见吴升丢下一大群羝羊,叫他牧养,还说了许多厌气的话,心中很不耐烦,暗想:“我苏武乃天朝一品宰相,怎做此卑污之事?且住,大舜尚耕畎亩,传说且为板筑,古来多少圣贤尚且如此,何况苏武。也罢!大丈夫能屈能伸,且把羊赶上山头牧养去罢!”想罢,只得折了一根长柳条,慢慢赶了那一百只羝羊,向山头而行。又想起家乡万里,骨肉分离,只恨奸贼毛延寿,挑动两国大动刀兵,带累民不聊生,关中又无能将,可以退敌,故差我到此和番。又恨卫律这贼子,百般唆动番君,害得老夫在此受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看这一群羊,腥风阵阵,好不难闻。朔风凛凛,吹得人毛骨竦然。
一路想着,到了山下旷野之地,便把群羊四下分散,让它吃草,将身靠在石上,十分留神,又怕走了一个羊,回去查数淘气。那时正交数九冬寒,北风刮面,冷气森森,刮得天上日色无光,将有酿雪成阴之象。山高岭峻,风势越大,只可怜苏爷,还是早上吃的饭,在山放羊,大半天未曾进食,此时腹中又饥,身上又冷,又被大风刮得战兢兢,满脸生起寒栗子来。由不住一阵心酸,珠泪纷纷,暗叫一声:“苏武,你怎不学李陵寻一个自尽,完你的忠心?暖!想我在此,偷生苟活,受苦牧羊,还指望天朝出了能人,杀到番邦,救我苏武回朝也未可知,只怕望梅止渴,空成画饼了。”
苏武正在山中想他的苦楚,但见北风更紧,雪花片片,又飘下来,山中乃旷野之地,怎能存立得住?苏武打点将羊赶回,怎奈风一阵紧似一阵,雪一阵大似一阵,阵阵鹅毛大片,被风刮将下来,刮得苏爷浑身雪白,好似个银人。怎见得,但见山中这一场大风大雪,有诗为证:
巽二逞威在岭头,专随滕六冷悠悠。
银妆玉琢堆千里,惹起他乡客邸愁。
苏武一时心下甚是着慌,冒着大风大雪,站起身来,也不顾衣衫透湿,在山上四处赶拢羝羊。地下又滑,跌了好几个筋斗,那一群羊东赶西走,总不能拢在一堆,只急得苏武冷汗直流。可怜他年纪又大,平日未曾做过此事,又见天色已晚,苏爷心中只是叫苦。正在愁烦,忽见山中跳出一个怪物,直向苏爷奔来。苏爷见此怪物,浑身黑毛,眼似铜铃,牙如利剑,只吓得魂不附体,大叫一声:“天亡我也!”一个筋斗,跌倒雪中,瞑目待死。列位,你道这怪物是个什么东西?乃此山中有一飞来洞,洞内有个母猩猩,它与苏武有三年姻缘之份,本奉山神之命,前来搭救汉朝忠臣。它见苏爷跌倒,急急扶起苏爷的身子,坐在地上,只等苏爷过了半会悠悠苏醒,睁开眼来,见旁边站着那怪物,由不得心中十分害怕。又见它将自己身子扶住,并无相害之心,便道:“我苏武奉旨和番,遭此大难,你要吃我,我情愿就死,并不皱眉。”那猩猩只是摇首,还代他将身上的雪扫去。苏武道:“你既不肯害我,怎么还不去呢?”那大猩猩指着天上大雪,此地不能存身,又指着山中有洞,带你洞中去躲雪的意思。苏武也会它之意,便道:“我一则此刻被你将腿都吓软,不能走动;二则山上还有一百只羝羊,未曾赶拢,怕不见一只,回去吃鞭不起。”那猩猩点一点头,口内哼了几声,山后跑出一群小猩猩来,代苏爷把群羊赶拢。母猩猩代他查一查数,一只也不少,就命小猩猩先将羊赶入洞内,它把苏爷驮在背上,放开大步,飞奔洞内。苏爷见洞口有“飞来洞”三字。到了洞中,母猩猩把苏爷放在石床上坐下,怕他饥饿,又取些果品与苏爷充饥。每日只叫小猩猩代他放羊,它与苏爷挨挨擦擦,免不得被逼在洞内成亲。后来苏氏生有一支,寄与中国,即是母猩猩所生的。我且慢表苏爷软困洞中之事。
且言番王,自受了汉臣两次气恼,又见吴銮出师已久,未见攻破雁门,取得昭君,心中十分大怒,忙写一道申饬旨意,差官责备吴銮:“出师久而无功,明系观望不进,有负孤王重托!今旨到此,如再迟延,不上紧攻破雁门,讨取昭君,定当加等问罪。”这一道旨到了番营,吴元帅率领众将接旨,听得宣读,吓得魂不附体。谢了君恩,送出钦差升帐,与众将商议道:“本帅非不上紧点将攻关,只因苏武和番,权且罢兵。今旨上申斥严明,谅和番一事未必成功,本帅只得要进兵攻关了。”
头一天,就令土金浑带兵攻关。喊叫一日,关中并无一将出阵对敌。###第22章,请旨定夺。”
众将听得元帅吩咐,谁敢不遵?吴元帅急急写了本章,差官飞星到番,已是下午时候。番王早已退朝,正在御书房挂着昭君二幅人图,走来走去,细细玩看,摹想昭君的容貌:“这等妖娆,若与孤王搂睡这么一夜,孤就不做番邦之主,也是甘心。”又叫声:“昭君呀!孤在这里想你,你在那里可想孤王么?你一日不来,叫孤怎么一日不想你。”番王正在痴痴呆呆想昭君,忽见内监递上吴銮一本,番王接过细细一看,看道:“雁门难破,昭君难取,恐费钱粮,请旨待罪。”这四句不看犹可,一看时只气得闷咽寸丝之气,病染七尺之身,一跤跌在地下。未知番王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