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未毕,忽听门外喘嗽。盈盈与采苹悄悄避入湖山背后,从石罅窥看。生入园,见阶临池面,户映花丛,虽一些地面,实活泼泼地头。入斋,见左图右史,古玩纷披。散人曰:“荒斋若可相屈,便当奉迓。”生曰:“翁诚许以假馆,何似纳我凌虚!”散人曰:“先生若肯俯就,仆还有一事相恳。”生曰:“有何见教?”散人曰:“仆家《水经》一书,久矣残缺失次,欲借如椽,光余家乘。”生曰:“只恐雕虫小技,不能胜任。”散人曰:“先生大才,不必过谦!”遂订次日相邀,石生欢然而别。
清氏对散人曰:“果然好个后生!我方才听见你要接他到家里来住?”散人曰:“正是。”清氏曰:“你意思教他在园里住,我道紧对着女儿房门,怕也不便!”散人曰:“隔着一个竹林,又遮着一座山子,怕什么?吩咐采苹,以后小院子门不要开了!”清氏笑曰:“你一心喜这个人,主意拿得这样稳了。”
闻琴声隔院觑佳人和题红投笺考诗赋
次日,石生移至斋中,散人甚喜,谓生曰:“斋头少副对联,即求大笔。”生书一联云:
欲分淡荡归文境,且掬轻清浣俗尘。
又复题其额曰“宛在”。
生自入园,散人时来共话,闲时便将所托《水经》细加校订。欲访玉人消息,竟无影响,因将叶中之句和成一绝,并录于花笺之上,并将所拾之叶缄作一处。诗云:
月印清溪一带长,红墙浮出两鸳鸯。
赚人已入天台路,仙子缘何避阮郎?
一夜月夜,盈盈出步庭下。采苹抱琴侍侧。盈盈坐月下,久之,采苹以琴进。盈盈援之膝上,作泛虚舟操,泠泠然清音出院。石生方凭几默坐,忽闻琴韵启户,听时声从竹外而至,遂行过深篁,转入湖山左侧,见木香一架罩住角门,且喜墙不甚高,倚墙有一石几。生悄然起立几上,从花隙中偷看,见盈盈对月挥弦,一女侍侧。定睛细看,真是色夺花容,光分月艳。盈盈鼓毕,将双手按弦,默默无语。采苹曰:“月色溶溶,花阴寂寂,姊伤春乎?湘女不来,洛山音断,姊怀人乎?无心拂素弦,空抱玲珑玉,姊叹无知音乎?”盈盈笑曰:“我心中偶然抱闷,谁要你之乎者也当哑谜猜!”
采苹收琴曰:“早忘了一桩喜事,正好说与姊姊解闷。今早老相公说,村内人见石生移到我家,纷纷都道招他做了东坦。我前日听见老相公对院君说,曾问过他,尚未牵丝。若使那生得配姊姊,真是描不成绣不出一对儿!”盈盈曰:“自那日园中一见,每对菱花,自觉减色,不意尘寰中有此绝尘之品!”采苹曰:“想来卫王介、潘安不过如此!若做了个女儿,岂不是郑旦重生,王嫱再世!”盈盈曰:“闻他欲往西秦,迷舟之事好不奇怪!”采苹曰:“只怕是与姊姊有缘,路上遇见了氤氲使者。”
盈盈将墙外一指。采苹曰:“我们在这里说他,只怕他在睡梦里打喷嚏。”盈盈曰:“独夜孤灯,也未必就能支枕。”采苹曰:“偌大园亭,谁可怜他寂寞?倒不如住在寺里,每晚上的钟儿鼓儿敲得热闹。”盈盈曰:“你道热闹,孤客闻之,声声都入心窝里。”采苹曰:“我若做了男子,一生只在床面前守着老婆,双双对着踝膝儿过日子,凭他掀天揭地的功名富贵,再也哄我不动,怕什么离愁客恨惹得着我!”石生听得如痴如醉,软作一垛,失手推动花棚,惊起枝头宿鸟。盈盈心疑有人,遂携采苹入室。
第2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