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慕蠡见那卖茧子的挑来无几,没法收秤,结算帐目,载货回上海去。当即有几家亲戚,叫了灯船,请他吃酒送行。又游了一天惠山,品过泉味,带了几坛水去。路过苏州,他叫陶安押着茧船先行,自己在周翠娥家里住下,按下慢表。
再说钱伯廉移用花行办花款子三千两,不知那位同事,通了消息,被总办金仲华晓得了,大不放心,又不敢遽行革逐,只得派了个极亲信又精细的人,去查他的帐目。伯廉这时,正住在新登丰寓里,眼巴巴望那茧子来哩。那查帐的,姓伍名光,表字实甫,系金总办的表侄,年纪不过二十多岁,时常合伯廉在一起吃酒碰和的。这时奉了总办的密委,也明知伯廉住在寓里,却不去见他,私下搭船先到嘉定花行里,把总帐、流水、日用、暂记各项帐目,细算一遍,又把卖花行情参校过,看出许多弊病来,把他同事个个盘问到,吩咐道:“你们没甚事,这弊端都是钱伯廉一人做的。我是总办派来查他的弊端,你们休得相瞒,须一一告知了我。我在总办面前,保举你们。到底他怎么开花帐,怎么以贱报贵,怎么移用公款?”那行里同事,只一位余小航是伯廉中表至亲,素常关切,惊得目瞪口呆。其余二位,银钱上面都被钱、余二人吃去了大半,本就愤愤不平,好容易有法下刀,还肯不直说么。便一五一十,把细底都献出。小舫也没法掩了他们的口,只得等到晚间归房睡觉的时候,写一封密信,告知伯廉,嘱他赶紧设法。
这时伯廉写了几封信去,问慕蠡收茧子的事,竟没接到一封回信,心中忐忑,只得去找周仲和,问其所以。仲和道:“我也寄信无锡,据茧行里的同行来信,慕蠡还没到无锡哩。”伯廉失惊道:“这还了得!人家的茧子已收得差不多了,他还没到,这不是浪费几个川资么?果然单费几文川资,倒也罢了,我就怕他不论贵贱美恶,随便收了下来,将来卖不出去,不是本钱捞不回来么?”几句话,说得仲和也急了。二人商写了一封信去,问他切实情形,从邮政局寄去。仲和约伯廉在正丰街得和馆便饭,堂倌认得是周老爷,分外恭维,吃了个鱼片虾仁、炒腰花,四两白玫瑰酒,两碗蛋炒饭,会下帐来,一元三角。出门踱到绮园一躺。这绮园是伯廉常到的,堂倌都认识他。手巾起过,送上一盒烟来。仲和不吸烟,伯廉举起枪来呼几口,只吸得满屋云雾迷漫。仲和有点儿受不住,眼花头涨,没奈何脱去马褂,拿把扇子尽搧,却把伯廉的灯火搧得摇颤不定。伯廉放下签子,道:“仲知,你怎么这般怕热?”仲和未及答言,只见伯廉的小家人,手中拿了封信上来,东张西望。仲和瞥眼见了他,喊道:“猴儿,在这里。”猴儿回头看时,果见主人合周老爷躺在那铺上,赶来道:“老爷,我那里没找到,因想老爷常到这里来,碰碰看,果然碰着,有要紧信在此哩!”伯廉不则声,接来拆开看时,只吓得浑身冰冷,面皮雪白。不知信内所说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还花银侠友解囊遇茶商公司创议
却说钱伯廉接着余小舫的信,吓了一大跳。仲和揣其神情,料想有大不了的事,问道:“什么信,伯翁这般惊疑?”伯廉道:“不相干,这是小弟的家事。”仲和也不言语。伯廉无心吸烟,急欲回寓,看那烟盒子里还剩一口烟的光景,就叫堂倌拿洗脸水来,合仲和斟酌道:“小弟要到嘉定去一趟,茧子要是来了,请仲翁作主;分帐时,待小弟来再分。”仲和道:“那个自然。伯翁有贵干,但请放心便了。”伯廉付过三角小洋的烟资,即便下楼,合周仲和拱手而别。回到寓里,左思右想,没得主意,要见总办吧,徒自取辱;要回花行呢,同事离心;况且这事体原是自己的错。仔细一算,净亏了帐上三千多银子,不知道茧子的销场如何,万一出脱不了,那是坍台就在目前;果能赚得几文,商务中倒还混得过去,只是这个美馆脱了可惜。想了半天,忽然拍案大喜道:“我有法子!这总办做事,本没主见的,他见我亏空这许多银子,万不敢撤我这个差使,为什么呢?怕我还不出哩。我要是不则声,他倒要虑及将来,我莫如自行检举,到他那里投首去,他反放心了。”想定主意,安心睡觉。
次日一早起来,就雇东洋车赶到杨树浦,叩金总办的门,却见那前次放掉顾月娥的女仆前来开门。伯廉满面笑容道:“你托我打的戒指打好了,今天特地送来。”说罢,在身边尽掏,掏了半天、叫声:“哎哟!我不知道在那里失落的,这便如何是好!唉,可惜,可惜!那戒指不用说,不但金子好,就是那块钻石,也值二三十块洋钱,我还是买的便宜货。阿姆,我实在对不住你,我另送你一个吧!”说罢,把手指上带的戒指,除下来递给她。那女仆陪笑道:“钱师爷,你也太客气了!我只要打个银的,你为什么替我打起金的来!你的戒指,我恐怕带不来的。”一面说,一面带,可巧合式,当下大喜,千恩万谢的谢这位钱师爷。谁知伯廉的金戒指是假的,只消一二角小洋,在青莲阁茶楼上,就买得来的了。伯廉问她总办起来没有,她道:“还没起来哩。钱师爷,请门房里等一歇。”女仆领了伯廉走到门房里,那门丁见上房女仆领来的人,那敢怠慢,好好的请他坐了。不多一会,听见总办咳嗽的声音。伯廉再三央求那门丁去回,总办果然请见,开口便问道:“伍实甫会见了吗?”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