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市声>第72章

第72章

次日一早,子肃到了华经,仲时还没到厂,也不开工。栈司忙着上楼,子肃紧跟着上去,只见横七竖八,几个伙计都睡在床上。桌上的麻将牌还摊着没收。栈局忙着收牌。子肃大怒,把他们的牌都撒到窗子外面弄里去了。发话骂栈司道:“钟上已八下多了,你们干的什么事?这早晚也不来伺候先生们起身?这牌是哪里来的?先生们在这里睡觉,你们就敢玩牌?这还了得!快一个个的替我滚蛋!”那栈司吓得脸皮变色。床上的伙计,也都惊醒,一个个翻身起来。子肃更是恶作剧,并不下楼,靠定那张麻将桌子坐下。那些伙计羞愧无地,只得慢慢的穿衣服下床,都红涨了脸,一言不发。子肃道:“诸位先生辛苦了!起晚些,不要这么早。
今儿是兄弟来惊动了不当!兄弟只因这班栈司太没规矩,居然敢玩牌,犯了我们厂里的条约,在这里申饬他的。”内中一个伙计道:“玩牌的事,却不合栈司相干。昨天晚上,来了几个朋友,硬要在这里玩牌,我们劝他不听,连这牌还是隔壁人家去借来的。”子肃道:“我原说栈司没这么大的胆子。我们的规则不是悬挂在那里么?诸位总该遵守,就有不知趣的朋友来,搅乱我们的大局,也该拒绝的。总之,股东拿血本出来做买卖,总想赚钱;诸位得了薪俸,就该认真办事。如今华整华升两家都好,除官利外,还有分红。我们天天折本,批出去的纸烟,不是味儿太辣,就是带霉。开工恁晚,机匠也没人管束。栈司更是不守规矩。拿几个股东的钱耗折完了,诸位又到别处去吃饭了,只我们股东该没翻身。这还算有良心么!陆先生呢,怎么还不见到?”伙计都面面相觑,答道:“陆先生本来要到吃饭时才来哩,吃了饭就去的。”子肃道:“这不是笑话么!”转念一想:“陆仲时在厂里,上上下下都厌恶他,为他排场太大,动不动呵斥人,这话只怕伙计们栽他的,我不可为其所用,倒要仔细考察。”当下便叫栈司去请陆老爷。去了半天,栈司回来道:“昨天陆老爷没回公馆。”子肃已知就里,便吊帐簿核对,各项开支倒也不离谱子,进货并不很贵,销路也不为不多,只是货色卖不出,人家都不来续批了。子肃叫他们拿做好的,拣几种来看,极好的纸烟,尝青味儿也纯,一些破绽没有。
子肃只得回到洋行,到处打听,并都打听不出。子肃心生一计,走过四马路,见一家铺子里,挂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的是华经纸烟。子肃指明要买。那里的人道:“没有了,只老牌强盗牌。”子肃殊为诧异,接连问过几处,都是如此。子肃没法,最后问到一家小铺子里,倒还有几包。子肃买了一盒,可巧遇见一位华升厂的伙计,这人姓司空表字吉人,本系子肃认得的,荐到华经,仲时没收,转荐华升去的。子肃有心访问他,拉他到易安吃茶就坐。子肃拿出那盒纸烟,正待吸时,吉人道:“单先生,且慢吸,给我替你考验。”子肃真个给他,他把这纸烟在茶桌上竖着一抖,那烟末就下去几分,露出一段白纸;再抖几次,烟末又下去几分;接连抖时,烟末下去了一半。子肃大惊,道:“这是甚么缘故?”吉人道:“这是伙计赚料的确证。”子肃道:“敝厂里的烟,出得最多,用料极省,怎么会有弊病呢?”吉人道:“正恨贵厂出的烟多,料子又省,所以弄成这种东西,哪里销得畅呢?”子肃道:“他赚料是不至于的,我们查察得极认真。”吉人道:“薪水既少,还把同事看得太轻,人人都有异心,暗中要做手脚,场面上虽然好看,那是不中用的。”子肃尤觉竦然,擦着自来火吸这烟时,一股霉气,几乎呛出血来。子肃发恨,把烟摔在地下。吉人拾了起来,笑道:“单先生,不要动怒,这烟末中间还有一个毛病。”子肃道:“倒要请教。”吉人把纸卷拆开,给子肃细看时,里面包着一团碎末,显系两种货色。子肃道:“这是甚么道理?”吉人道:“贵厂里一位同事,他曾合我谈过的。他道:‘我们辛辛苦苦来到上海做伙计,原指望每月赚几文薪水,捧牢着这个饭碗,替主人家出力。如今三块五块钱一月,哪里够吃用?事情又忙,一天做到晚,连苦工都不如,自然要想额外的利益。’后来,我又打听贵厂的烟料,有人家用剩下的,转卖给贵厂。两个伙计,已经赚着一大注钱去了,难怪销场不好了。”子肃听了,不觉恨恨,当即各散。
次日找到王道台,聚集了股东,公议办法。依王道台的主意,就要停办。子肃道:“做买卖的人,总要有耐性,这时停办了,不是净折本么?我想整顿一番,还好翻本。”王道台知子肃是经商好手,就公推他主持。子肃大喜。当即到厂,把同事齐都辞退,找着司空吉人,把厂务全交给他,另用一班伙计。子肃考验过,都是认真做买卖的。把旧料贱价出售,另办新料,工人也都换过。登告白跌价。果然出的纸烟,十分紧密,味儿也纯了。价钱也便宜。几天工夫,已经销到整千包。子肃扬扬得意。
这天礼拜没事,有位朋友是通瀛织布厂的总收支,姓许字晴轩的,子肃合他最为莫逆,约在第一楼中层会面。届时子肃径到第一楼,晴轩早躺在榻上专候。子肃道:“我们有半个多月不会面了,厂里的事很忙么?”晴轩道:“不消说起,这厂支持不下去了!”子肃道:“怎么会支持不下去呢?去年不是赚到几十万银子么?”晴轩道:“这厂本来是个极大的局面,三百万股本,应该做极大的买卖,方有利益。从前办事的人,失于检点,走漏货色,混赚银钱,那是人人知道,不用我说的。如今换了总办,各事整顿,略为好些。我又献计,把那些吃干俸的人,裁撤完了,办事的薪水,分外加优,立下现条,小工偷棉纱的,重重罚他。我挑选几个老实工人,每逢放工时,站在总门口抄纱,屡次抄着夹带的棉纱。这时也渐渐没有敢偷了。这样办法,总算尽心。无奈出货虽多,销路不畅,栈在那里不动的布,屋子里都装不下了。开销是照常的,天天吃本,哪里支持得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