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正、慕蠡、浩三、成甫面面相觑,无可如何。成甫心生一计,请李、范二人拣那大富的捐银若干,次富的捐银若干,小富的捐银若干;并告知他们这是一回的事,不再举行的。伯正发表这句话后,就指定十几位富商,每人捐银若干,凑成十万,还有十万金,派匀着叫他们认捐。大家没法,只得签字。
内中只一位富商,姓陈名园,表字秋圃的,这人出身寒微,经过一场战乱,拾着一块羊脂白玉的拱璧,回家卖给一个富人,得着两千块钱。他却善于心计,城里几家钱铺,又都认识。他便耐着清苦,把这二千块钱运动;钱价低时,便兑钱;洋价低时,便兑洋。只这么倒换腾挪,几年工夫,已经富有万余。他便贩丝贩米,又贩麻,到东洋去卖,连年赚钱,家私有一百多万,却一钱舍不得用。他还有一种脾气,买卖喜独做的,不肯合股。有人创办一个水泥公司,十分厚利,对本也不止,劝他入一千股,他掩着耳朵逃走了。此次入会,原来不知其洋,只当是同行请酒,欣然来了。及至到了这里,见大家那股行径,十分诧异。刘浩三演说时,可巧他合一位同行谈买卖,没听得真。后来见大众捐钱,他还以为江北水灾助振的。原来秋圃这人,别的钱不肯花,独喜做好事,施僧舍乞,惜老怜贫,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深印入他的脑筋。今见众人有此义举,不觉慨然捐了八块钱,写上簿子。后来见李、范二人出头,派他摊捐一万银子,不禁吐头舌头,缩不进去。考问所以,才知原委,立起身来告辞。伯正再四挽留,哪里留得住。乘人不见,脱身去了,连八块钱的捐款,都被他涂抹了去。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他的鄙啬。幸亏几位识时务的商家,帮着李、范二人说话,大众不致反悔,照着分派的数目,写上簿子。伯正、慕蠡甚为喜悦。当晚治酒留众商小饮,尽欢而散。内中几人还面带忧疑之色,酒菜都鲠在喉间,正是扛上了场,没法应酬罢了。散会时,伯正合慕蠡商议道:“兄弟天天忙不过来,这事项买地盖屋,分头办理。我叫有功出来代表吧。”慕蠡应允,这才各散。
次日,成甫又到铁厂,合慕蠡商议购地,恰好伍有功也来了,会着慕蠡,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是二十万两。今天工业学堂开学,浩三业已到堂去了。有功、成甫谈到购地的话,慕蠡道:“这地皮却不要成块的,务须多购几处。这团房宜分造各处的。”成甫极意赞成。慕蠡又道:“地皮的事我们都是外行,须找汪步青去。”当下就叫家人拿片子上请汪大人。
不多时,步青坐着马车来了。慕蠡和他谈起购地的事来,步青道:“我久已不做这事了。”慕蠡忖道:“不错,他如今已是四品大员,身分高了,哪里还做掮客?是我失言了。”又听得步青接着说道:“我因掮客的饭,不是正经人吃的,有几位学堂朋友,都劝我改行,都说要为久远之计,除非创办实业。我问他实业是哪几桩呢?他们一口气说了几十种,我觉得都做不到,只纸烟公司合本还轻,我就做了这一种。我把平时开的几爿不相干的店都收歇了,独入了公司的股,算我是第一个大股东。在厂里掌了全仅,事情倒也顺手,不但买货的作不来弊,连做工的想要赚料,都被我觉察出来,辞退了几个,挑选本厂里的学生顶缺。因此名誉还好,货也销通了。地皮的话,我找一位行家,替慕翁接谈吧。”慕蠡道:“果然掮客饭是滑头吃的,步翁如此大才,犯不着混在里面,兄弟极佩服卓见!纸烟抵制外货,步翁这思想尤高,拜倒,拜倒!只是兄弟信的是步翁,转荐这人,不知怎样呢?上海的滑头多,步翁倒要留心!”步青道:“不瞒慕翁说,我在掮客这一行里,要算个大头目了,几个大掮客,像蔡菘如、徐雪山、瞿仲虎这般人,都合我极要好的。”慕蠡道:“蔡菘如兄弟也见过的,这人倒还大方,就请他来接洽吧。”步青甚喜。当下留函给蔡菘如自去。慕蠡只得叫人去请蔡菘如来。家人回说:“蔡老爷昨天住在清和坊徐金仙家,他公馆里已着人去请他了。”慕蠡只得静候。
一会儿,菘如来条,约六下钟在一品香会面。慕蠡就约定成甫、有功晚间同往。及至六下半钟,三人到得一品香,原来房间是菘如定好,人却还没到哩。直候到八下钟时,菘如方到,迎面春风,十分和蔼。成甫见他只合慕蠡、有功交谈,并没合自己寒暄一句,那一种市侩神情,却掩不住似骄非骄,似谄非谄的。总之,这一副可憎面目,叫人受不住。这才佩服慕蠡、有功到底是买卖场中混得熟了,合他谈得很热闹。谁知菘如眼里,见成甫这人皮肤漆黑,浊气熏天,衣服又极不时髦,露出寒俭的神气,哪里看得起他,自然相应不理的了。
闲话休提,再说范、伍谈到购地的话,菘如道:“老实说,地皮的买卖,像兄弟这般人,都有明扣暗折的。慕翁这事,为公益起见,兄弟应该效劳。明扣照例,暗折情愿奉让。这事交给兄弟办去,包管妥当便了。”慕蠡大喜道:“菘翁肯如此尽力,我替众工人多多致谢!”菘如道:“好说。”慕蠡又重托了他,菘如匆匆还要去赴一个和局,两个酒局,只得告辞。慕蠡惠了钞,这才各散。不多几日,菘如就替慕蠡觅得十四亩地,却分散二十一处,慕蠡觉得合用,知会了有功,即时定局。菘如饶没暗扣,却还赚到万把银子。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7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