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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二人踱进叙乐园,一直上楼。病畦叫了一盘白斩鸡,一盘凉拌肚子、一个虾仁中碗;叫烫四两高梁酒,对酌。大利饮酒中间,便把他老婆怎样看不起他,怎样凌虐他,一五一十,告知了病畦。病畦手在桌子上一拍,道:“有这样的厉害老婆,我早起不休她,晚上也把她休了!”大利摇手道:“休得乱道!我如何敢休她呢?我家里一草一木,都是她挣下的。我五品衔知具的前程,也是她替我捐的。我那里敢休她呢?”病畦道:“虽如此说,她挣的就是你的。你为什么替她画分得这般清楚?要知她没有你,也撑不起这个场面;况且房子虽是她造的,地盘须是你的。这笔帐算起来,她的家当,你也不至没分。好是夫妻,不好就是冤家。你听了我的话,我有个法子,叫你没钱而有钱,没妻而有妻。你信不信?”大利道:“人家都说,你是我的军师。我多天没会你,做的事没一桩顺的。早知如此,我上来定菜的那天,先来找你,也不致闹这个乱子。如今弄得有家难奔。我不死还等什么!”说罢又哭。病畦道:“你快休如此!今天晚上,到我家里去睡。我来合你运谋,包管你有好处便了。”大利听了大喜。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逞凶锋悍妇寻夫运深谋滑头掮地
却说阿大利听得夏病畦说,能替他运谋,收回权利,十分大喜,便鼓起兴致来,吃酒吃饭,狼吞虎咽的,把三样菜两碗饭吃个罄尽。病畦却只吃了一碗饭,算怅一圆二角,自然是病畦惠钞。二人同出店门。病畦又请他去吸烟,大利辞道:“我向来不吸,你是知道的。”病畦道:“你陪我去躺躺吧。”大刊应允,便踅到宝善街一个公司烟馆楼上。病畦去挑了烟来,尽量呼吸。原来这公司烟馆,所贪图的是取它那点儿灰。病畦吸过烟,斗子里满满的都是灰,通归烟馆里挖去,闲话休提。
二人一同下楼。病畦又领大利到了胡家宅野鸡窠里,找到一家熟识的野鸡,叫做花翠琴。原来这花翠琴合病畦,要算一对野鸳鸯。病畦除非不到马路,到马路总要住在她家的。今天同着阿大利,倒不便住,不过借这里打个尖站,合翠琴会会面罢了。谁知翠琴却已上青莲阁去。她的妹子翠环在家,走来陪客。大利见这个女子,长得十分貌美,衣服又穿得齐整,只当她人家小姐,合病畦是甚亲眷哩。又见病畦合这翠环动手动脚的,心里有些诧异,忖道:“病畦也太没道理了!人家闺女,怎么好调戏她呢!”一会儿,翠琴回来。大利见她穿件湖色罗衫,白纺绸的裤子,涂脂抹粉,十分妍丽。一进房门,就叫夏老爷。病畦和她说不出那种亲爱的样子。大利渐渐的悟到这里是个堂子,两个女的必是倌人。江北娘姨道:“这位老爷,今天也住在这里吧!恰好两间房,一人一间,没有再巧的了!”病畦道:“这位是阿老爷。他家太太厉害,你留他住了,被他太太知道,找上门来,你怕吃不消哩!”那江北娘姨道:“只夏老爷喜说这没来由的话。太太是何等身分,那里会找到我们这里来呢?”病畦道:“你不信,只叫你们小姐问阿老爷便了。”那翠环听了,果然把半边身子靠在大利身上,问他太太怎么厉害。大利臊得满面通红,一句话也回答不出。翠环一把将大利手拉着,走到对面房里。江北娘姨跟着过去,开了灯,敬了爪子。翠环就向大利切切私语,无非是劝他住下。吵了半天,病畦踱过来。翠环才放了大利,附着病畦耳朵,道:“这阿老爷到底肯住不肯住?他做什么买卖的?”原来翠琴姊妹二人,都是扬帮,还没学会上海话,所以对病畦、大利说话,都系乡谈。大利不甚懂得。病畦却句句听得出。当下也附着翠环的耳朵,答道:“这位阿老爷,是大有钱的!你没知道上海有个粪太太么?就是他的老婆。只是今天他却没带钱来,迟这么一两大,我合他同来,住在这里便了。”翠环大喜,拚命巴结大利,约他明天来住。大利心痒难熬,巴不得今天就往,却因没有洋钱。病畦催他同行,只得怏怏而别。
当下回到病畦家里,只听得楼上女人声音叫道:“三丫头,你下去看看,你爸爸回来没有?房东讨房钱,来过三次了。明天不给他,他要叫巡捕赶我们出去哩!”原来病畦租了一幢房子,虽是小小的房间,也要六块钱一月。他把楼上做了住房,楼下做了客堂。只因这月没得油水到手,吃用通是赔的,十分艰难,所以欠了房钱没付。房东要叫巡捕来赶他,那是没法的事。病畦的意思,这注房钱,要出在大利身上的了。生怕他女儿下楼,直言不讳,把底细给大利知道了,反觉坍台,赶忙走上楼去。他老婆见病畦回来,指着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老乌龟!天天躲在野鸡堂子里,连家都不顾!今天也想到回家么?快拿洋钱来给我,好付房钱!”病畦只是摇手,道:“你别乱嚷,下面有位客在那里。”他老婆道:“什么客不客?都是狐群狗党罢了!你怕我不怕,快拿二十块钱来,我便不则声。”病畦急得没法,道:“洋钱都有,好奶奶,你别嚷吧!”他老婆伸手,道:“拿来!”病畦只得屈了一条腿跪在凳子上,靠近她身边,附耳道:“我今天领来的这位朋友,就是粪太太的男人。很有钱的,却是个傻子。我想大大的骗他一注钱,我们拿来享用,岂不快活?所以叫你别嚷,被他看出破绽,这事就不成了。”他老婆听了这话,大喜,这才不嚷了。却对病畦道:“房东来讨房钱,这是桩急事,明天又要来的,没二十块钱给他,休想住得安稳,这便如何是好?”病畦道:“我现在一块钱都没有,说不得你把我打给你的金元宝簪,去押二十块钱来,暂且应急。三五天内,这阿傻子的洋钱,定然送上门来,那时,我加倍给你。”他老婆道:“你别骗我。我只有一支金元宝簪,如何舍得押去!”病畦道:“限我五天内,要没有四十块钱给你,真就算是个乌龟,好不好?”说得他老婆也笑了,只得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