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利知道太太是明天请客,当天赶到租界上定菜去。黄升发帖子。太太暗道:“别人倒不要紧,就这王太太是做官人家,必然朝珠补服的来赴席。我倒不好将就,也要穿了补服陪她。”想定主意,便叫娘姨。她用的娘姨,原来是一个驼背。太太叫她帮着掀开箱子,取出一件纱外褂来。一看,并没补子。太太猛然想起,去年伍大爷从京里出来,送了我一副五品补子,我还没有用过,今番何不拿出来用用呢?”就把箱子锁好,又从一只小皮匣子里拣出那副补子来,看了半天,忖道:“我虽然有这副补子,却从没有用过,怎样缝法呢?”就问驼背娘姨道:“这里有裁缝没有?”娘姨道:“这一段没得裁缝,太太应该知道的。就只对门周大娘会做裁缝,替人家做的衣服好着哩。”太太大喜道:“快替我去叫她来!”那娘姨果然去把周大娘叫来。粪太太道:”你缝过补子没有?”周大娘道:“怎么没有?我缝过的补子多着哩!这条街上,随你那一家要打补子,都是我替他缝。”粪太太不懂得她的意思,只道她果然缝过补子的,就把褂子合补子交给她。周大娘见了这三片东西花花绿绿的,从来也没请教过,倒弄得没法了。粪太太道:“你把这补子缝在这褂子上,到底会不会?”周大娘计上心来。暗道:“我只说是会,这注生意就做成了。”想定主意,便连声称会。粪太太就交给她做去。周大娘左看右看,猛然想起:“今年正月初一,到陈太太家里去拜年,陈太太正在那里拜祖宗。她褂子面前有一块绣花的补钉,料想就是这件物事。但是好好的一件褂子,为何加上这块补钉,真正坑死人!我且不要管它,照着那陈太太褂子模样缝罢了。”周大娘不由分说,拿起一片补子,就在那褂子当门缝起来。缝好这半边,又缝那半边,倒也很快。一会儿,门前的补子缝完,拎起褂子来要缝后面,仔细一看,失笑道:“哎哟!这件褂子穿不得的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大请客逼走蠢夫巧骗钱愚弄傻子
却说周大娘合粪太太缝补子,把后面的一大片,缝在前面了。拎起来一看,原来褂子两爿大襟,被那整块的补子缀拢了,没法儿穿上身去。周大娘不觉失笑,把这褂子看了半天,又把补子细看,实无法想;再把包里的那块补子拎出来一看,才恍然大悟道:“噢!原来这是两片儿。我拿来缝在前面,不是恰恰配上两爿大襟么?”想定主意,拆去了前面的再缝,果然绝不碍事,这褂子可以穿得的了。大娘又把后面的褂子胡乱缝好,送给粪太太。粪太太十分留神细看,看不出破绽来。给她二十个钱。周大娘不受,道:“恭喜太太,升官发财!穿到这乡绅的衣服,是件大喜事,请太太高升些!”太太道:“你休做梦!我乡绅当了多年,不是今天当起的。这样的衣服,穿惯了,只算家常便衣,有什么稀罕?缝这几针,给你二十钱,还不好么?真是一个大钱一针了。你不要便罢!缝这几针,本不该拿人家的钱,下次叫你做了别的衣服,一总给吧。”周大娘听了大惊,连忙把二十钱取在手里,道:“工钱就算是二十个,还求太太给几个赏钱,到底是件喜事,我合太太磕头道喜。”说罢,磕下头去。粪太太被她缠得没法,只得给她十文钱的喜封。周大娘才欢喜,道谢而去。
到晚黄升回来,请的客,一齐都说来的。上灯后,大利方回,把手巾包在桌上一甩,道:“总是你要请客,害得我到处奔波,受尽了乌龟王八的气!”粪太太见他这个样儿,老大动怒,骂道:“你今天发了疯么?敢在我面前这样放肆!你自己没本事罢了,定一桌菜,也用不着到处奔波,真正是个饭桶!”大利被粪太太一吓,骇得不敢则声。粪太太又道:“你定的菜怎样?定好没有?”大利道:“定是定好了,要六块钱一桌哩。”粪太太怒道:“那里有这个价钱。又不吃鱼翅燕窝?”大利道:“只怕都有的。”粪太太已经舍得请客,也就没得话说。
次日,粪太太一早起身,梳妆起来。年纪虽大,到底还有点儿丰韵。到得九下多钟,杂货店里的周太太来了。原来这太太从前合粪太太最知己的,一般是自创自立,苦挣出一个基业来。自己的男人,都不中用,靠着妻子吃碗现成茶饭罢了。但是如今粪太太的家私,几十倍于周太太,就有点儿看她不起。周太太也觉得贫富悬殊,不敢时常登门闲话了,以此反觉疏阔。今天粪太太请她吃饭,正好借此叙叙旧谊,所以早早的来了。粪太太见她来得这般早,很不自在,暗道:“我是要合王道台太太叙叙罢了。她倒来得恁早,我倒要应酬她,真是晦气!”然而说不得,只好请坐献茶。周太太见粪太太接待她,却是淡淡的,虽然心中纳闷,脸上却不肯露出来。一边陪笑合粪太太交谈道:“姊姊,我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你如今发了福,比从前大不相同,常言道,‘相随心转。’姊夫做了官,姊姊心也宽了,应该发胖。”粪太太搭赸着道:“说那里话,我比去年瘦了许多,只为你姊丈捐这个小功名,我费尽千方百计,好容易抽出一注款子,给他现现成成的捐去。阔是阔了,就只银钱艰难,家里不够用了。”周太太道:“别说客气话。姊姊还说为难,我们是不要过日子了。”粪太太忖道:“原来她们只当我家是个大财主哩!唉,千万不该请她来的,把我家有钱的样子,都漏在她眼里了!”正是后悔不迭。
一会几,木作店里的陆太太,纸扎店里的王太太,香店里的韩太太,一齐来了。粪太太一一招接,团团坐定,七张八嘴,问粪太太好。那粪太太是何等本领,酬应上很功夫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那有一些差儿。这班人见了粪太太,都觉局促不安,只恐被粪太太笑了去。
第4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