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人之着述,虽同自一手,共间则有善恶不均,精粗非类。若《史记》之《苏》、《张》、《蔡泽》等传,是其美者。至于《三》、《五本纪》,《日者》,《太仓公》、《龟策传》,固无所取焉。又《汉书》之帝纪,《陈》、《项》诸篇,是其最也。至于《三》、《五本纪》,《日者》、《太仓公》、《龟策传》,固无所取焉。又《汉书》之帝纪,《陈》、《项》诸篇,是其最也。至于《淮南王》、《司马相如》、《东方朔传》,又安足道哉!岂绘事以丹素成妍,帝京以山水为助。故言媸者其史亦拙,事美者其书亦工。必时乏异闻,世无奇事,英雄不作,贤俊不生,区区碌碌,抑惟恒理,而责史臣显其良直之体,申其微婉之才,盖亦难矣。故扬子有云:“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下周者,其书憔悴乎?”观丘明之记事也,当桓、文作霸,晋、楚更盟,则能饰彼词句,成其文雅。及王室大坏,事益纵横,则《春秋》美辞,几乎翳矣。观子长之叙事也,自周已往,言所不该,其文阔略,无复体统。洎秦、汉已下,条贯有伦,则焕炳可观,有足称者。至若荀悦《汉纪》,其才尽于十帝;陈寿《魏书》,其美穷于三祖。触类而长,他皆若斯。
夫识宝者稀,知音盖寡。近有裴子野《宋略》,王劭《齐志》,此二家者,并长于叙事,无愧古人。而世人议者皆雷同,举裴而共诋王氏。夫江左事雅,裴笔所以专工;中原迹秽,王文由其屡鄙。且几原务饰虚辞,君懋志存实录,此美恶所以为异也。设使丘明重出,子长再生,记言于贺六浑之朝,书事于士尼干之代,将恐辍毫栖牍,无所施其德音。而作者安可以今方古,一概而论得失?
夫叙事之体,其流甚多,非复片言所能,今辄区分类聚,定为三篇,列之于下。
微显阐幽《左传》杜《序》:其微显阐幽,裁成义类者,皆据旧例而发义,指行事以正褒贬。按:《史通》本此,非用《易》文也。
浑浑灏灏噩噩扬子《问神》篇之文。
贺六浑《北齐神武纪》:姓高名欢,字贺六浑,渤海人也。世仕慕容氏,慕容败,归魏。
神武既累世北边,故习其俗,遂同鲜卑。
士尼干黄本作“士于尼“。其《补注》云:《北史》齐显祖讳洋,字子进。武明太后孕帝时,有赤光照室,及产,命之曰“侯尼于“,鲜卑言有相子也。”士于尼“宜作“侯尼于“。
缕《》本作《》,通作《罗》。左思《吴都赋》:嗟难得而楼。《晋书》傅咸疏:臣前所以不罗缕者,冀因结奏得从私愿也。《金壶字考》:次序也。
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主。简之时义大矣哉!历观自古,作者权舆,《尚书》发踪,所载务于寡事,《春秋》变体,其言贵于省文。斯盖浇淳殊致盖,前后异迹。然则文约而事丰,此述作作之尤美者也。始自两汉,迄乎三国,国史之文,日伤烦富。逮晋已降,流宕逾远。寻其冗句,摘其烦词,一行之间,必谬增数字;尺纸之内,恒虚费数行。未聚蚊成雷,群轻折轴,况于章句不节,言词莫限,载之兼两,曷足道哉?
盖叙事之体,其别有四:有直纪其才行者,有唯书其事迹者,有因言语而可知者,有假赞论而自见者。至如《古文尚书》称帝尧之德,标以“允恭克让“;《春秋左传》言子太叔之状,目以“美秀而文“。所称如此,更无他说,所谓直纪其才行者。又如《左氏》载申生为骊姬所谮,自谥而亡;班史称纪信为项籍所围,代君而死。此则不言其节操,而忠孝自彰,所谓唯书其事迹者。
又如《尚书》称武王之罪纣也,其誓曰:“焚炙忠良,刳剔孕妇。”《左传》纪随会之论楚也,其词曰:“荜辂蓝缕,以启山林。”此则才行事迹,莫不阙如,而言有关涉,事便显露,所谓因言语而可知者。又如《史记卫青传》后,太史公曰:苏建尝责大将军不荐贤待士。《汉书孝文纪》末,其赞曰:“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此则传之与纪,并所不书,而史臣发言,别出其事,所谓假赞论而自见者。然则才行、事迹、言语、赞论,凡此四者,皆不相须。若兼而毕书,则其费尤广。但自古经史,通多此类。能获免者,盖十无一二。
第4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