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问:‘此采作为,有把握否?’精卫亦不能肯定。”余闻任致远云:“三十某年,精卫访满洲,期以两国元首礼相见,日人谓溥仪云:‘当以宋朝礼见。’精卫持不可,卒由日人为定礼,精卫入宫,互相握手。然及见,则溥仪上立,而赞者呼三鞠躬,精卫如赞,而溥仪不答,精卫礼毕,溥仪始与握手。精卫还寓,痛哭不已。及归抵北平,寓居仁堂,独与殷同密谈,侍者窃闻两人皆痛哭也。北平伪华北政府请精卫即居仁堂为群众演说,精卫不发语,久之,始谓:‘我在被清朝逮捕入狱后,有人问我中国何时能好?我谓在三十年后,我想今日在坐亦必如此问,我亦作如此答。’因带泣而说,频致愤言,又频拍桌也。座中青年多以泣应之。寻而日本军官十余人佩刀而入,精卫演说如故,日人亦无以止之。”然则精卫天良尚未尽泯乎?亦何足以免其罪也。其至日本亦以朝礼见裕仁,且望见其宫阙,即于车中立而致敬。尝语人以在车中俯仰不得为难受,是岂非甘为奴于日者乎?
习惯失辞
余同学友章厥生嵌,钱塘人,清故相章简之后。清末,科举垂废,厥生乃得乡举,后为北京师范大学国文系主任最久,以病归,忧郁而死,以其子参加中国共产党被拘囚也。厥生对客,无论客言如何,辄报以“是”、“是”,即客言甚谬者亦然。朋辈皆举以为笑资,学生亦背议之。往时宦习,末僚对长官语,不敢有违词,无不称“是”以对。一长官令其属某办事,不称意,厉声责之,某连声曰:“是、是。”,长官意以其当能有所自白,复与温语,某亦惟曰:“是、是。”长官乃盛怒,竟斥为“工八蛋”,某亦称“是、是”,长官不禁为之霁颜而笑。然厥生讷讷书生也,盖习成而已。又北京政府时,有财政次长某者,对人语,辄曰“好、好”。一日,有科长向其请假,曰:“家母死了。”某曰“好、好”科长为之啼笑不得。
马将牌
余儿时见杭州赌具,止有纸及竹制之三十二张牌。此具始自何时及何用意,忆前于某书曾见有考记,似涉及星宿数理之术,惜不能具其说矣。及九、十岁时,父执苏州俞先生赠余父马将牌一副,于是祖母喜抹之,有戚属来,并余父母凑成四人即合局,余旁观焉,遂悉其术,然童子不得入局也。一日,余父以客至,祖母乃令余代之,余到手即和三番。而余迄今无此嗜,且恶其费时误事,又牵连他人,意谓行政者必禁止焉。顷以宓逸群饭其师任心叔,徼余往配,归后就寝,暑热不能贴席,而邻家正作此赌,牌声滴笃,复有歌唱,益扰余睡,乃暗记云:“谁家滴笃斗牌声,十二三抬笑语盈。百搭愈多和愈易,电风扇下忽天明。留声机里唱皮黄,一样喧阗搅耳房。忽地飞机过一队,知输什伍到前方。”(时卅五年八月四日)马将起自宁波,闻包达三云,乃一张姓者所为,其用意不可知矣。此牌本止一百单八张,后增东、西、南、北(余最初所见似为公侯将相),又增龙、凤或中、发,至所谓白板者,乃备损失之用,然今亦以凑入,而得碰者为一番矣。后又加花,花又可复至无数,近年并有财神爷、猫食老鼠等,可谓花样杂出。而百搭出,则和益为易,盖可以代对子、嵌当、吊头、边张也。今乃百搭亦加至四张,则几乎可以倒地即和矣。其他种种花名,如门前清、门里清、一条龙、喜相逢等等,余不能具举,而皆可以增加番数,且其名日新月异。不意十三张牌竟能变化如此,当非作者始料所及,而赌品斯为下贱极矣。
须之故事
李任潮、陈真如、马寅初、谭平山、王却尘约饭于任潮家,使年六十以上者并坐,因各以须为谭资,然黄任之无须也。任之为言:其友某蓄须则复剃之,尝询其妻:“某有须与无须孰美?”其妻曰:“无须时觉其无须为美,有须时觉其有须为美。”余谓某之妻可以当外交主任矣。然使再问以复剃须如何?必曰:“剃须后仍觉无须为美矣”举座为噱。余因忆笔记载宋蔡襄一日侍朝,襄有美髯,仁宗问襄:“卿须长若是,睡时安于衾外耶衾内耶?”襄谢不知。归之夜,以仁宗旨,安须于衾内不能睡,又安于外亦不能睡,如是一夜为之不宁,此颇可与为类。翌日,又集任潮家,任之因与马寅初并坐,而余又与寅初连席,任之嘲余二人云:“昔余原籍(川沙)有姓名为马<马马>者,人不能呼其名。”余曰:“此人熟读礼经者,盖古投壶一马从二马,又庆多马也。”座中亦大笑。然举座亦无能举<马马>二字之音者,余知音如彪,而亦不识字。戏谓当读如冯,俗呼姓冯者为马二先生也。归检《玉篇》:“徒鹿切,音独,马走也。”
陶公匮陶成章之死
陶公匮者,吾浙陶七彪先生所手制也。先生名在宽,绍兴人。光复会领袖成章之叔祖,以书法自雄,作八分颇醇雅,由诸生官至道员,清末归田,寓于杭州忠清巷,一老妪应门,不与宦场酬酢。余时教授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居相近,时过先生谈,因观其手制陶公匮,匮方营造尺尺二三寸,以木为之,凡格屉若干,行旅所需笔、墨、纸、砚、杯、盘、碗、箸、茶具、烛台皆安置井井,其下一大屉则折一凳内之。盖可以柜为桌而支其凳,作书饮食皆可无所求矣。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