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良以身殉秦缪之葬,《黄鸟》之诗哀之,序诗者谓国人刺缪公以人从死,则咎在秦缪而不在三良矣。王仲宣云:“结发事明君,受恩良不訾(资)。临殁要之死,焉得不相随!”陶元亮云:“厚恩固难忘,君命安可违?”是皆不以三良之死为非也。至李德裕则谓社稷死则死之,不可许之死,(欲)与梁丘据、安陵君同讥,则是罪三良之死非其所矣。然君命之于前,而众驱之于后,为三良者虽欲不死,得乎?唯柳子厚云:“疾病命固乱,魏氏言有章。从邪陷厥父,吾欲讨彼狂。”使康公能如魏颗不用乱命,则岂至陷父于不义如此哉!东坡《和陶》亦云:“顾命有治乱,臣子得从违。魏颗真孝爱,三良安足希!”似与柳子之论合,而《过秦缪墓》诗乃云:“缪公生不疏(诛)孟明,岂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齐之二子从田横。”则又言三良之殉非缪公之意也。”
(同上)
韦苏州《睢阳感怀》诗有曰:“宿将降贼庭,儒生独全义。”宿将谓许远,儒生谓张巡也。盖当时物议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远畏死(而)辞服于贼,故应物云尔。(然)韩愈尝有言曰:“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斯言得矣。巡死后,贼将生致远于偃师,远亦以不屈死则是拯亦终死贼也。(同上)
李义山诗云:“本为留侯慕赤松,汉廷方识紫芝翁。萧何只解追韩信,岂得虚当第一功!”是以萧何功在张良下也。王元之诗云:“纪信生降为沛公,草荒孤垒想英风。汉家青史缘何事,却道萧何第一功?”是以萧何功在纪信下也。余谓炎汉创业,何为宗臣,高祖设指纵之喻尽之矣。他人岂容议耶?(同上)
盗杀武元衡也,白乐天为京兆掾,初非言责,而请捕盗以必得为期。时宰恶其出位,坐赋《新井篇》逐之九江。故因闻琵琶乃有天涯流落之感,至于泪湿青衫之上,何惫如此哉!(余)先文康公尝有诗云:“平生趣操号安恬,退亦恬然进不贪。何事浔阳恨迁谪,轻将清泪湿青衫!”又云:“及泉曾改庄公誓,胜母终回曾子车。素绠银床堪泪堕,更能赋咏独何如?”(同上)
左太冲、陶渊明皆有荆轲之咏,太冲则曰:“虽无壮士节,与世亦殊伦。”
渊明则曰:“惜哉剑舞(术)疏,奇功遂不成。”是皆以成败论人者也。余谓荆轲功之不成,不在荆轲而在秦舞阳;不在秦舞阳而在燕太子。舞阳之行,轲固心疑其人,不欲与之共事,欲待他客与俱。而太子督之不已,轲不得已遂去。故羽歌悲怆,自知功之不成,已而果膏刃秦庭,当时固已惜之。然概之于义,虽得秦王之首,于燕亦未能保终吉也。故杨子云:“荆轲为丹奉於期之首、燕督亢之图,入不测之秦,实刺客之靡也,焉可谓之义也!”可谓善论轲者。(同上)
汉文欲轻刑而反重,议者以润失本惠而伤吾仁故也。或又咎帝短丧为伤于孝。
予观遗诏,率皆言为己损制,未尝使士庶皆短丧也。厥后丞相翟方进与薛宣服母丧皆三十六日而除。而颜师古注云:汉制,自文帝遗诏,国家遵以为常。则咎不在文帝矣。而王荆公诗云:“轻刑死人众,丧短生者偷。仁孝自此薄,哀哉不能谋。”“轻刑死人众”,则固然矣。“短丧生者偷”,则似诬文帝也。(俱同上。
同上卷五)
十五评史门
老杜《北征》诗云:“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不闻夏、商衰,中自诛褒、妲。”其意谓明皇英断,自诛妃子,与夏、商之诛褒、妲不同。老杜此语,出于爱君(而)曲文其过,非至公之论也。白乐天诗云:“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非逼迫而何哉!然明皇能割一己之爱,使六军之情帖然,亦可谓知所轻重矣。故前辈有诗云:“毕竟圣明天子事,景阳赴井是何人。”(《丹阳集》(《韵语阳秋》卷十九)
第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