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光阴迅速,倏然过了一载。却值大比之年,修士去应了童子试,战北不利。拱阳的儿子,去钻一个分上,用了七八十两银子,到买一个正科举。又在那宅子里唱戏,开筵摆酒。宴的都是那些捧粗腿的人客。只见席间有一个人,问彦先道:“令兄修士此番的考事如何?”那个彦先小畜生笑一笑道:“这个家兄日日在家读书,不曾见他取一名。小弟日日玩耍,到也侥幸了。想是忒读过火了,文字深远,试官看不出。”说了又笑。又有那无耻的,插将来帮衬他几句,笑得个不绝。
原来这个问修士考事的人,姓俞名桂,字秋英。幼时曾与修士同窗几年。他虽先进了个学,这次也没有正科举。来问修士,只道他兄弟是好的。谁知听了这个滑稽话儿,深恶这小畜生,这样轻薄。正斗着他此番没有科举,他或者是奚落我。初时耐了,吃了数巡酒。后来一句不揌头,进扭着那小畜生的胸脯打下三五个嘴巴,众人一齐上前来劝扯散了。
正走回去在路上,却好撞着修士,一把扯住,告诉他这一番光景,修士亦默默含愤而别。
过得几时,大场已近。街上沸沸扬扬,说道宗师大放告考,儒童也取应试。那伍氏娘子听见,向修士道:“闻知宗师大收告考,连儒童也取应试,官人何不去考一考?”修士答道:“我意欲,奈宗师大考秀才,他也是应酬故事。儒童未必收录,万一不济事,反惹外人笑论。且间壁那个小畜生,舌更利害。”娘子道:“功名富贵,盖由天定。桃花三月放,菊花九月开。济不济走一遭,胜如坐在家里。”次日告考。是夜五鼓,娘子起来,煮了些饭,收拾几个果饼,整备了一副笔砚,便叫官人起来去考。那修士犹在床上答道:“当真要去?”娘子道:“饭已有了,笔砚果饼,都收拾在此,便去走一遭何妨。”那修士只得起来,吃了些饭,拿了果饼笔砚,正要出门去。其如这个不做美的老天,骤湃湃的落下雨来,这雨好不大得紧,怎见得:
霎时间,堂前开沼;不多顷,市上成河。电母娘娘在半空中,倾了百万银盆;敖广爷爷向深渊里,驱了数千金瓜。雾昏昏,烟霭霭,不辨个南北东西;密稠稠,森喷喷,那晓得后前上下。现放着这个破屋子,便是露天;浇做了这壁两夫妻,却如淋鬼。可怜煞这惨檐头,滴不了有泪贫夫。那些个干田埂,沾着了无私膏沐。那娘子道:“官人,这雨大得紧,待他住一住方好去。”叵奈这雨那里肯住。娘子要向那邻舍借把伞儿,其时正是五鼓,不便去敲门敲户。在那房中东张西望,那破壁子上寻得一个粉碎箬笠儿。向修士道:“官人,这个可好戴去么?”修士心里又恐误了时节,说道:“到也好。”就接过手来戴了。脚下原是一双歪乌刺,便肐浆浆的戴了这个破箬笠儿便走。
走到宗师衙门首,却好发擂。他裹了这一身湿袄子,在那鼓架边坐着。少顷,放了炮,开了大门。所属官员,鱼贯进去参揖了。只见一班头踏,吆吆喝喝的,抬着宗师出来,到那演武场宽大的所在去大考。单单只得一个修士是儒童,和泥带浆,跪在那教场大门,迎着道:“宗师老爷,儒童虞廷禀考。”那宗师听见说是个儒童,在那轿上问道:“你这儒童,有何学问,敢来应考?”修士答道:“儒童力学三冬,幸遇宗师老爷文衡高炳,格外拔人,恳求作养,一体与试,只字可收,乞天甄录。”宗师听了他这话,亦嬉然而笑道:“分付收考,但要面试,不许落号。”竟出三场题目,命修士作。修士就伏在案下,拈笔直书。宗师一面稽查告考生员情弊,又命人四下严缉。日未晡时,修士文字已完,呈上宗师。宗师看了,击节称赏道:“天下有这样奇才,为何埋没至今?”对修士道:“我取你入学,附正考一等生员,观场应试。”修士谢了出门。宗师遂取一面牌,写着告考儒童虞廷,文字优长,准入南昌府学附正考一等生员,后同例应试。
这修士回到家中,见了娘子,备细说冒雨苦楚。又说宗师看了文字,面许入场。那娘子不胜欢喜。笑言未毕,只见两个人急匆勿的,拿了一张红纸来报喜,要酒要饭,要折花红,吵吵闹闹,四邻都知道,一齐来看。见虞修士已取入学,又取应试,一堆一堆的,立了议论。也有说虞修士的相貌,原生得魁梧,像必发达。也有说毕竟他日夜读书,自然天不负他苦心,况他这样一个耐清耐冷的娘子,所以致有今日。嘈嘈杂杂,羡慕个不歇。那知:
不是这般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