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他聪明圆活,被他参过个绝妙机关来,将一天羞愤从头收拾,坦然向那家人道:“你尽先回去罢。我即刻就来望你们大人呢。”那家人欢欢喜喜道:“既将军肯到那里去,什么事也没不了的呢。”说着,自辞了出去,甘棠沉吟画策了一回,便分咐备车,车夫道:“可又要向长府去么?”甘棠觉得不好意思,摇摇头道:“不,我要望李伯纯大人去呢。”那京里的车夫别件事没长处,只缙绅录是记熟在肚子里的,不要说常去过的,便是没去过时,只要晓得是车主人的朋友,没有不认识的。现在听甘棠说要到伯纯那里去,便问也不问,转弯抹角恰恰好好的在伯纯门首停下。
众人见甘棠来了,欢然引将去。甘棠暗想:“这个地方,总不至再逢娘子军哩。”便放胆走到伯房纯里。只见伯纯圈膝坐在床上,双眼紧闭的兀是在那里念佛。甘棠已先决定了劝解的方法,便兜头一揖,笑道:“老先生好秘密,得了这天大喜事,却不给一个人知道么?”伯纯张眼一看,不觉把“做和尚”三字丢个干净,大怒道:“我正万千懊恼,你怎敢来取笑老夫!”
甘棠心里想:“第一句话便一箭中鹄。这老头儿要入我彀了。”
便正色道:“谁敢来取笑老先生?人家正苦着有了姨太太摆布不脱,这是件搁货,待要脱手时,送也送不掉他。如今既自愿下堂,还你老先生一身自由,不是件绝可贺的事情么?”
伯纯将眼向甘棠愣了一回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啊?”甘棠笑道:“没说什么话。我只可惜老先生没与长鹤山易地而处呢。”伯纯这时圈着的脚渐渐放下来了,问道:“鹤山又什么样呢?”甘棠便把自己心里悬猜着的事说道:“鹤山为了前晚挹芬家一宿,被如夫人幽禁起来,连客也不许见呢。”伯纯点头不语。甘棠道:“这倒也罢了。我今天好意去望他,他被禁着不能出来不打紧,那如夫人竟领着一班丫鬟,将我一阵扫帚门闩赶将出门”伯纯不等说完,拍桌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事!叫我做了鹤山,还不把这醋罐子一脚踢翻,赶他出去!”
甘棠笑道:“怕老先生做了鹤山,也要烦旁人替你拍桌不平呢。”
伯纯便不言语了。
甘棠知道大功已成,再凑着一句道:“鹤山既不能出,挹芬一复可怜。除却你老人家,还有谁能慰他寂寞呢?”这几句话明明说鹤山被禁,是伯纯的绝好机会,况且床头人已去,更没个干涉行乐的人,何不及时一走。伯纯听了,那里参不透这哑迹。登时将衣服整了整道:“依你便什(怎)么样呢?”甘棠道:“我那里有什么主意。老先生既爱禅悦,还是做和尚功德的好,我却要告辞了。”伯纯到此,早已丑态毕露,笑道:“猾贼,把人家心说动了,自己却装这幌子。老老实实的今日同我玩一天罢!”说完唤进个人来,要换便服,那人见伯纯有说有笑,绝不似先前样子,暗暗佩服甘棠,不知把什么话竟将主人劝过来了,便欢欢喜喜把伯纯衣服检了出来。待他们换好了,便随着两人出门。
那知才出门口,见一个虬髯伟干的人直闯进来,把伯纯一把拉住道:“这不是李老大人么?”伯纯见这人从没见过,问做什么。那人冒冒失失的道:“老大人可也吃着国民的饭的,我们常说现在读过书有良心的人是都死完了,只有老大人是最会做文章的,敢还有些良心,如今遇这天大事情,不靠着几个读过书的有良心人,好歹劝着贵人把这事收还去,免得大家吃苦,怎你老大人还一声也不言语呢?”伯纯听他话说虽没分寸,却见他正言厉色的是个汉子,不欲去挥斥他。只甘棠那里忍得住,跌足叱道:“那里来这吃了豹子肝的,敢到这儿来撒野!”
唤自己车夫:“快替我撵他出去!”几个车夫阋晃逊沈侠础?BR>
那人放手大笑,睥睨着甘棠道:“劝你把威风收敛些罢!莫得意过分了,看将来不知是我撵你还是你撵我呢?”说完,举两手将车夫一分,长叹一,挥手走了。真是:晨鸡唱处惊残梦,谁是天涯解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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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甘棠同伯纯走到门首,忽见个虬髯人将甘棠发挥了一场,推倒车夫,飘然走了。原来那人姓荆字渔阳,是个京东着名的大帽子儿,虽没读书,却最敬重读书人,常说读书人是懂得道理的,凭我们铜拳铁腿,总跳不出读书人几个圈儿。所以他结识的倒狠有几个明白事理的君子。只那些明白事理的,因满怀志趣,绝不与时下官僚相同,所以没一个得志的,最多也不过是卖文度日。这天渔阳一早起来,他是有酒癖的,劈头第一事,便是白干大饼。他隔壁有个酒店,一到太阳上来,知道他是来定的,总替他先预备着酒点,一年来没一次失约过。这天他照例踏进那店,检日常坐惯的临街座位坐了。伙计也不问讯,便送上一角白干,三张大饼,一碟咸牛肉来。
渔阳慢慢喝着吸着,见街上还是静悄悄的,有几辆洋车儿。
一个车夫呵着手,瑟瑟索索的一手拉将过来,在店门口停住了,张着眼望着渔阳吃喝,一手却向搭膊里摸将进去,摸出几个角子来。渔阳心里想:瞧不出他,这搭膊内倒装着偌大家私在里头。一面想着,一面见他向车肚内探出个酒甓(瓶)来,向店内打了半甓(瓶)高粱,又买了几张大饼,提回车边,自坐在踏脚上自得其乐的喝起酒来。接着便有个人在对街招手唤车。
那车夫理也不理。渔阳止不住向他道:“做了趟生意再喝罢!”
车夫将头摇了几摇道:“谁耐烦去跑,怕没别车拉他走么?”
第3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