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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寡妇听了一听,回头看着挹芬时,只听挹芬喘着气道:“这怕不是长公子写的。但既有这信时,总有个人在那里布置着。
便要探个消息去,他既说了侯门似海,去也不中用。听说那津浦车上的郑爷郑甘棠,昨儿进京了,倒还不如找他去罢!”终南摇头掉文道:“郑,小国也,介于两大之间”说还没完,被寡妇抢白着道:“老爷你请便罢,我们的事要烦着你诗云子曰的,怕太屈尊了簇新知事呢。”狗儿忙将终南一拉,硬赶他出去了。
挹芬母女两人,那天密议了几个更次,便连夜吩咐狗儿,叫他明天请甘棠去。其实这时的甘棠,新膺宠命,累受荣阶,忙着报恩酬德,奔走国事还来不及,那里还有什么工夫来管些闲事呢。
原来甘棠是个这时着名的干员,他读书的时节,读了几篇时务策论,很自命不凡。有一次在上海迷了个缝穷婆,觉钱塘苏小本是同乡,引到他自己读书的那个学堂门口。托着缝衣补袜,一到五点钟以后,便出来厮混。居然被他捞摸到手了,得意的了不得。还做了几首定情诗,里边有两句道:“妾自补衣郎补恨,竹箩矮凳倚斜曛。”后来被监学知道,一顿竹片,把他情人逐去,还把他悬牌记过。他便调唆着同学道:“反了,反了!这监学专制到极点了。我们不竭力保护这‘平等自由’四字,将来为奴为隶,做不成二十世纪的主人翁呢。”监学听得这些风声,便将他除名斥退。那时正是上海《警钟》被封,风声鹤唳的时候。他觉得为了缝穷婆斥退是不像志士的,便掇了个大谎,扁舟一叶,投身到个吴江朋友处,说:“虏廷指名大索,不得不弃学潜行。中原荆棘,不可久居。从此以后,将投身海外,大志不遂,誓不再回。只长途万里,旅橐尚空哩。”
那位吴江朋友信是真话,殷殷勤勤的款待了他一夜,到明朝送了个极丰的程仪,他才欢欢喜喜的走了。后来不知怎样便际会了这长鹤山。有一天正忙着,忽见一个人突然进来。真是:已看知事褰裳去,又见将军拂袖来。
(已遗)。
灌夫骂人何尝真醉
屠儿善价别寓奇文
却说甘棠正很得意坐在那里,忽见一个人直闯进来,立在面前笑道:“恭喜哩!天大的富贵在后头,还坐着么?”甘棠一看,见是个极有势力的人,忙立起来。那人向袖中取出张纸来。甘棠接来看时,不觉喜逐颜开,将这张纸接了,忙请他上坐。那人笑道:“不必罢,你赶快预备动身,好好做事去。我还有要公,怒明天不能送行呢。”说完,竟自走了。
这一夜的甘棠,直忙得个不了,镇(整)夜没闭眼。一到天明,便搭京奉车南下。那时国泰民和,四海一家,便是江南一带有些不靖,幸当轴的思患预防,爪牙密布,也不致闹成乱子。所以万里笙歌,竟太太平平的捧着甘棠南下。不到四五日,便到了古符离,离故乡不远。
甘棠自念:“自当年学堂斥革以后,畏着里党清议,不敢回家。那些乡曲父老,早把自己斥为异类。如今受贵人密命,衣锦归来,正不如有几个前倨后恭的苏嫂。倒不如趁便一走,享受他们的十里郊迎。”主意已定,便一封信去向符离警厅借了两名警察,军装煊赫,装点些阔官态度,便威威武武的迂道还乡。果然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张目吐舌道:“生子当如郑家儿。不是祖宗积德,那里生得这宁馨儿。”于是送酒送食,问寒问暖,登时把甘棠家里的两扇破门都挤坏了。
甘棠这时趾高气扬,聚了许多父老,大开筵席。半酣,执杯傲睨,笑顾四座道:“数年不见,不觉都苍老了许多。回想当日读书时节,谁比我聪明,又谁比我老成?那知风云一变,竟侥幸做了吴下阿蒙,读汉‘高孰与仲多’一语,真个出人意料呢。”众人哄然道贺。
正一阵拍掌欢呼中,外边伛偻婆娑的进来一老人,拭着老眼直趋筵前道:“老夫也来见识见识郑甘棠是什么样的贵人呢。”
说时,出人不意的将桌子一拍道:“呸!我道是什么贵人,原来还是这贼样子。”说完,箕踞上坐,睁目直视道:“郑儿,你今天也算得意么?溯自王纲解纽以后,乱臣贼子,乘时蜂起,干戈凶歉,一岁数兴。老弱转沟壑,桀黠入萑苻,死的亡的何止数千。你也是个人啊,既记得着家乡,应该记得父母怎样的养大你来?现对着故乡清白父老,倒来装威作势的骄人么!咳,贤奸倒置,连你这样人也会充起官样来,怪不得乌龟王八都要一日三迁呢。”
甘棠正兴会淋漓的时候,不防从外面撞进这人破口大骂,不觉面红耳热,颓然坐在椅上,一句话也答不出来。那老人益发大声道:“我晓你这次南下,总又包着满腹祸心,助桀为虐的来挑拨大乱呢。我这儿是穷乡僻壤,恕容不下你这贵人,还请拣个热闹地方拖展去罢!”说完,回顾四坐道:“我们乡下人懂得什么,只‘廉耻’两字是还要的。家里那里没酒喝,却来充竖子清客!依我说还是丢了走,干干净净的各寻本分罢!”
说完,立将起来,当先向外。一班父老听得这一场话,如钻刺心,一哄的散了。只留下个甘棠,气得目瞪口呆,好一回才回过来道:“这算是什么事呢!”一场打瘪,到明天鼠一般的丢了故乡,吩咐两个警士还去,自己没精打彩的向江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