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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篇
“天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这就是说天生的人一律平等,不是生来就有贵贱上下之别的。人类作为万物之灵,本应依凭身心的活动,取得天地间一切物资,以满足衣食住的需要,大家自由自在、互不妨害地安乐度日。但如环顾今日的人间世界,就会看到有贤人又有愚人,有穷人又有富人,有贵人又有贱人,他们之间似乎有天壤之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理由很明显。《实语教》①说:“人不学无智,无智者愚人。”所以贤愚之别是由于学与不学所造成的。加之,世间有困难的工作,也有容易的工作,做困难工作的叫做身分高的人,做容易工作的叫做身分低的人。大凡从事操心劳神和冒风险的工作是困难的,使用手足从事劳力的工作是容易的。因此把医生、学者、政府官吏、做大买卖的巨商和雇用许多帮工的富农叫做身分高的贵人。由于身分高贵,家里也自然富足起来,从下面的人看来就高不可攀了。但如追根溯源,就可以知道这只是其人有无学问所造成的差别,并不是天命注定的。俗语说“天不给人富贵,人们须凭勤劳来获得富贵。”所以如上所述,人们生来并无富贵贫贱之别,唯有勤于学问、知识丰富的人才能富贵,没有学问的人就成为贫贱。
①《实语教》:日本古代的蒙学读本。全书由“山高故不贵,以有树为贵”开始,到“是学文之始,终身勿忘失”结束,系用汉诗式五言连句组成。内容强调智慧之道在于学习。——校者
所谓学问,并不限于能识难字,能读难懂的古文,能咏和歌①和做诗等不切人世实际的学问。这类学问虽然也能给人们以精神安慰,并且也有些益处,但是并不象古来世上儒学家和日本国学家们所说的那样可贵。自古以来,很少汉学家善理家产;善咏和歌,而又精于买卖的商人也不多。因此有些具有心机的商贾农人,看到子弟全力向学,却担心家业中落,这种做父亲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这就是这类学问远离实际不切合日常需要的明证。所以我们应当把不切实际的学问视为次要,而专心致力于接近世间一般日用的实学②,如学习伊吕波③四十七个字母,练习写信记账,学会打算盘和使用天秤等等。更进一步,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学科。例如地理学介绍日本国内及世界万国的风土情况;物理学考察天地万物的性质并探究其作用;历史是详记年代研究古今万国情况的典籍;经济学是从一身一家的生计讨论到国家世界的生计的学问;修身学则阐述合乎自然的修身交友和处世之道。在学习这些学问时,均可参考西洋的译本,书中内容大多用日本字母书写,学习至便。至于有才能的青年,则可兼学外文,对各项科学都实事求是,就每一事物深切追求真理,以满足当前的需要。以上是世间一般的实学。如果大家不分贵贱上下,都爱好这些学问,并有所体会,而后士农工商各尽其份,各自经营家业,则个人可以独立,一家可以独立,国家也就可以独立了。
①和歌:日本古来的一种诗歌体裁。——译者
②实学:是福泽谕吉常用的术语,不仅指社会生活中必需的、实用的知识、技能,也意味着实验和实证的科学。——校者
③伊吕波:日文字母按“伊吕波歌”顺序排列的一种读法,文中指日文字母表,一般常作序数词使用。——校者
治学的要道在于懂得守本分。人们自降生到自然界以来,本来不受任何拘束。生为一个男人就是男人,生为一个女人就是女人,并且是自由自在的。但如仅仅高唱自由自在,而不懂得守本分,则易陷于恣情放荡。所以本分就意味着基于天理,顺乎人情,不妨害他人而发挥自己的自由。自由与恣情放荡的界限也就在于妨害他人与否。譬如花自己的钱,即使耽于酒色,放荡无忌,似乎是个人的自由,其实绝对不然。由于一个人的放荡能成为众人的榜样,终至于紊乱世间风俗,有伤教化,因此他所花的虽然是自己的钱,而其罪是不可宽恕的。
自由独立又不限于个人,还适用于国家。我们日本是远处亚洲东部的一个岛国。自古不与外国交接,仅凭本国的物产自给衣食,也并没有感到不足。自从嘉永年间美国人来日以后才开始对外交易①,一直演变到今天这种情况。开禁后议论纷纭,其中有人叫嚣锁国攘夷,但所见异常狭隘,有如俗语所谓“井底之蛙”,其议论是不足取的。日本和西洋各国都存在于同一天地之间,被同一太阳所照耀,观赏同一月亮,有着共同的海洋与空气,要是人民情投意合,将彼此多余的物资相互交换,并进行文化交流,就不会发生耻辱和骄矜的感觉,而能同获便利,共谋幸福,并本诸天理人情而互相友好。只要真理所在,就是对非洲的黑人也要畏服,本诸人道,对英美的军舰也不应有所畏惧。如果国家遭到侮辱,全体日本国民就应当拚着生命来抗争,以期不使国威失坠。只有这样才可以说是国家的自由独立。至于象中国人那样,觉得除本国以外似乎没有别国存在,一见着外国人就呼为夷狄,把他们看作四只脚的牲畜,贱视他们,厌恶他们,不计量自己的国力,而妄想驱逐他们,结果反为夷狄所窘。这种情况实在是不懂得国家的本分之故,如就个人来说,就是未能理解天赋的自由,而陷入恣情放荡的状态了。我们日本自从王政维新①以来,政风大改。对外基于国际公法与各国建立邦交,对内向人民宣示自由独立的原则,例如允许平民冠姓和骑马,就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盛举,可以说是奠定了士农工商四民平等的基础。今后在日本,除各人因才德地位而有相应的身份外,再也不会看到生下来就有的等级了。譬如人们不能对政府官吏无礼,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并不是因为其人可贵,而只是因为他们具有才德,忠于职守,为国民执行可贵的国法,方才值得尊重,所以不是人贵而是国法之贵。在旧幕府时代,将军所用的茶僮在东海道②上通行无阻,是众所周知的。此外将军饲养的鹰比人还要尊贵,在路上碰到“御用”的③马就要让开,总之只要加上“御用”两个字,就是砖石瓦片也看成非常可贵的东西。这是因为人们从数千百年的往古以来,一方面虽然憎恶,一方面又自然相习成风,从而在上下之间造成恶习。但究竟都不是出于法的可贵与物的可贵,而只是政府施逞威力,使人生畏,以图妨害人们自由的卑鄙作法,即所谓不具实质的虚威罢了。到了现在,这种浅薄的风俗制度早已在日本国内绝迹。因此人人可以安心,即使对政府怀有不满情绪,也不必隐瞒起来,暗中埋怨,而应遵循正路,按照程序,心平气和地提出来,并毫不客气地加以批评。只要合乎天理人情,就是舍生拚命也要力争,这就是作为一国人民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