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父亲值不过一千五百石谷子?况且家中羡余之物,我兄弟若不押粟到城,便当逆子不成?又不是刘总兵敢来强取的!”吴平忠听兄弟所言有理,吩咐办酒席款待来人,一边准备船只开仓量谷,如数下船,同来人押粟至府。
戴德守船,翁喜先至帅府禀知刘总兵。刘总兵听说米谷来到,喜之不胜,急命人挑入仓中。郡城之人闻之,老少男女喜悦,互相称说。刘总兵一面请吴长者到堂中序坐,茶罢说道:“今日欲同长者出衙外玩赏三街六巷光景,尊意如何?”吴世毫一听,本来久住帅府纳闷旬日,见大人说出外玩赏街道,便喜出望外,答道:“乡民从命。”乃换衣裳同刘帅出了大堂。
吴长者同家人吴瑞步出东辕门外,看见吴平忠、吴平孝两个儿子到来,仓皇惊恐问道:“我儿,你兄弟何事至此?”吴平忠道:“父亲如何这等说话?有书札回家,命我兄弟装押一千五百石粟谷前来,赎回父亲。”吴世毫道:“你中刘大人之计了,我并无信札回家。”说话未毕,刘帅来到背后,拊其背道:“长者何必太息!今日二位令郎驾到,本帅府内与令郎饮宴闲谈如何?”遂手携他们父子之手进入内堂,以宾礼序坐。茶毕入席,酒至数巡。吴世毫起身至大人席前,双膝跪下。刘帅一见仓皇惊恐,忙离席上。正是:忙乱矜恤施恩仆,惊动赈济仗义人。
第二回刘总兵三番赈济义成王奏住公旗
话说当时吴世毫跪在大人席前道:“启禀大人,小民有言在先,今已知罪了。米谷今亦愿献,望大人开恩,释放我父子回家,感恩不浅。”刘总兵慌忙出席,双手扶起道:“长者何出此言?候本帅择选吉日,饯行长者旋里。”即再入席饮酒,酒罢送入卧室,父子安寝。刘总兵又令堂官千总梁成龙命匠人作匾额一个,金书四个大字:“奕世戴德”。旁题有“潮州总兵刘进忠拜赠”。择一黄道吉日,帅府门前演戏,铺毡挂彩,大吹大擂;堂上设宴,众文武官齐集。
刘总兵请吴世毫父子出堂,亲自把盏与吴长者,簪花红缎挂背,请他坐上四抬大轿。吴世毫谦让不敢,刘帅再三恭请,方敢坐下。吴平忠、吴平孝各乘白马跟随轿后。刘大人命把总詹世奇、李云贵、黄启明、施名义四人,随伴送他下船回家。街上百姓纷纷出门观看,真乃压肩迭背,挨塞不开。吴世毫父子何等荣光。闲话休题。
且说潮州各县、市、镇、乡村上户之家,听得刘帅恭送吴长者之事,这般爱惜子民,人人欢悦,个个快意。家中存有二千石者,准备一千石送上帅府;或存一千石者,准备五百石送上,纷纷送至帅府赈济,约一个月余,共得米粟三万余石。刘总兵不分轻重,一样对待,与吴长者一般无二。城大厢内外众百姓观看者,莫不钦服。刘总兵即命各府县至帅府内领米到本县放赈,出示晓谕。饥民纷纷到县前来领受粮食,活人不计其数,不在话下。
再说刘总兵寻思:“米价昂贵多时,农夫之家安得留有种籽?”心中忖思一策,命记室徐奇亮修文书一角,令千总赵世春往广东布政司支领自家俸银,往江西省籴种籽到来。赵千总领命,带几名随从登程前去。光阴荏苒,过了一月之久,赵世春装得种籽到达潮州,禀知刘总兵。刘总兵即命徐光把粮种分行各县,命吏科书吏差役将种籽照户分配。不在话下。
只说次年庚戌,五谷丰登,获大有之年,外郡米船纷纷大至,不计其数。其时人心已定,又早秋两季,田苗大熟,米价大跌,每斛约只在五六分银之间,正是四维安辑、民庆重生,相与优游。旧地父老子弟无不欢喜道:“自从唐宋以来,未有如今日米价也。”人民安乐,颂王风者比户,歌帝力者童叟,各市镇乡村男妇老幼,无不一个个感念刘大人之恩德。惠潮嘉的兵备道汪德平、潮州府吴科祥与众官,且称刘总兵爱民如子,设法赈济矜恤百姓,俱各申文,报知两部院三司,称颂刘帅之德。两部院亦满心欢喜,各修奏疏进京,奏知圣上。这且缓表。
且说一日,康熙主至五更三点升坐保和殿,文武众官朝贺毕,只见军机大臣步出金阶,进上广东督抚奏章。龙目一阅,见系颂称潮州总兵官刘进忠赈济饥民一事。龙颜大喜道:“刘进忠救济饥民之危,与朕分忧,国家之大幸也。”圣上意思,欲将刘进忠加升,但圣旨未尝降下,班中有一员大臣进上金銮殿奏道:“臣义成王觉罗屈兴见驾,启奏陛下:潮州总兵官刘进忠在潮州赈济饥民,此非是为国分忧,乃是买属人心,必有反叛之意,望我主敕命一员大臣镇守潮州,以防不测之变。”康熙主准奏,降旨查阅功臣后裔,未有受职者奏上。吏、兵二部大臣应声领旨,当驾前检阅,康亲王长子沈永祥未有缺任,奏知圣上。康熙主闻奏降旨,召沈永祥见驾。
沈永祥进金銮朝见天子,康熙主道:“卿乃勋臣之子,年已长成未尝受职,朕今封你为续顺公,镇守潮州,以防边界。”沈永祥谢恩,天子退朝回宫,众文武各回府第。
康亲王归至王府,上堂坐定。续顺公至堂上见父亲礼毕,一旁言道:“启禀父亲,今日儿子蒙圣恩封为续顺公之职,父亲因何愁容不乐,是何缘故?”康亲王道:“今日圣驾早朝,军机房呈进广东省众文武官员疏奏刘进忠赈济饥民一事。龙颜大悦,圣上欲将刘进忠加升,谁知未曾降下,无奈奸臣觉罗屈兴妄奏圣上,敕吏、兵二部,查出我儿未见受职。为父本欲进奏:‘这事不可为。’又恐各部所笑。今儿奉旨领将佐旗军同眷属到潮赴任,为父有三件大事叮嘱于你,须当谨记于心,切不可忘今日之言,慎之慎之。”沈永祥道:“儿子遵命。”
康亲王道:“儿你若到任中:一者,须当约束众将与旗军勿得残害百姓,国家以民为邦本,我等莫使人心离怨;二者,儿你在潮州切宜与刘进忠和睦,千万不可以权势相压。压则有变,况且刘进忠大得民心,变则你有死无生;三者,弟妹同你等赴任,瑞儿年轻,你为兄长,须当早晚教示,莫忘我叮嘱之言。”沈永祥道:“儿子领命。这事不在话下。”
且说续顺公择定吉日,祭过宝纛帅旗,统领左右二都统、四具山、八名防御、十二名参将、十六名代子、三千披挂旗军、五百名马军,众将官各有家眷,老小三千鞑妇,五百马军的老小,辛亥年孟冬十月出京,往广东潮州赴任。经过各省,地方官准备迎接,晓行驿道,晚歇公署。
这续顺公名发字永祥,年方十八岁,系广东省平南王尚可喜的女婿。平南王之女,王姑尚束英生得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与沈永祥夫妻同庚,二人恩情如鱼似水。沈永祥为酒色所迷,不虚一夕,途中染起一病。来于路上,约行有三个多月,来至江西省袁州府分宜县,病已十分沉重,就在公署之中养病。
日复一日,又过了一月之久。这日传唤弟妹亲眷人等,至卧榻前吩咐,合眷见公爷形神,无不含泪。
沈永祥唤胞弟近前道:“贤弟呵!你兄病入膏肓,料难复生。你兄有话叮咛于你,切当谨记于心。我若谢世,即把家书报知父亲,请旨施行。若圣旨召我等全属回京则可,若是让你袭续顺公之位镇守潮州,弟可将我灵柩运回京都。全属军将到潮州赴任之日,贤弟,你年纪轻,须听嫂子之言语,莫忘我今日临终之言。”沈瑞道:“小弟领命。”言毕立在一旁。
公爷又叫小妹沈鸾花进床前吩咐道:“小妹,你兄性命在咫尺之间,意望兄妹同享荣华,不料中道崩殂,乃天数注定。你弟弟年轻识浅,小妹同你嫂嫂早晚以正言教示,不可有违你兄之言。”鸾花柳眉不舒,杏眼泪下,哭哭啼啼答道:“领命。”侍立一旁。
公爷又请王姑上卧床前。尚束英移步金莲,珠泪纷纷,近前一礼道:“相公尊体如何?”公爷道:“王姑,本公与你少年夫妻,意望鹤发相依,百看相守。谁知命在旦夕,鸾凤分飞,这也是定数。本公今日有言,望王姑牢记:我若谢世,我弟弟年轻,望王姑以正言教训,虽死在阴府,亦感恩不浅。”尚束英领命,一旁坐定。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