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练拳经验及三派之精意
余自幼练拳以来,闻诸先生之言,云:拳即是道。余闻之怀疑。至练暗劲,刚柔合一,动作灵妙,一任心之自然,与同道人研究,彼此各有所会。惟练化劲之后,内中消息与同道人言之,知者多不肯言,不知者茫然莫解,故笔之于书,以示同道。倘有经此景况者,可以互相研究,以归至善。余练化劲所经者,每日练一形之式,到停式时,立正,心中神气一定,每觉下部海底处(即阴桥穴处)如有物萌动。初不甚着意。每日练之有动之时,亦有不动之时,日久亦有动之甚久之时,亦有不动之时,渐渐练于停式,心中一定,如欲泄漏者。想丹书坐功,有真阳发动之语,可以采取。彼是静中动,练静坐者,知者亦颇多,乃彼是静中求动也。此是拳术动中求静,不知能消化否,又想拳经亦有“处处行持不可移”之言,每日功夫总不间断。以后练至一停式,周身就有发空之景象,真阳亦发动而欲泄。此情形似柳华阳先生所云:复觉真元之意思也。自觉身子一毫亦不敢动,动即要泄矣。心想仍用拳术之法以化之。内中之意,虚灵下沉,注于丹田,下边用虚灵之意,提住谷道,内外之意思仍如练拳趟子。一般意注于丹田片时,阳即收缩,萌动者上移于丹田矣。此时周身融和,绵绵不断。当时尚不知采取转法轮之理,而丹田内,如同两物相争之状况,四五小时,方渐渐安静,心想不动之理,是余练拳术之时,呼吸二息仍在丹田之中,至于不练之时,虽言谈呼吸,并不妨碍内中之真息,并非有意存照,是无时不然也。
庄子云:“有真人呼吸以踵”,大约即此意也。因有不息而息之火,将此动物消化,畅达于周身也。以后又如前运用,仍提在丹田,仍是练拳趟子,内外总是一气,缓缓悠悠练之,不敢有一毫之不平稳处,动作练时,内中四肢融融,绵绵虚空,与前站着之景况无异。亦有练一趟而不动者,亦有练二趟而不动者,嗣后亦有动时,仍是提至丹田,而动练拳之内呼吸,转法轮用意之用于丹田,以神转息而转之,从尾闾至夹脊,至玉枕,至天顶而下,与静坐功夫相同,下至丹田。亦有二三转而不动者,亦有三四转而不动者,所转者与所练趟子消化之意相同。以后有不练之时,或坐立,或行动,内中仍以用练拳之呼吸,身子行路亦可以消化矣。以后甚至于睡熟,内中忽动,动而即醒,仍以用练拳之呼吸而消化之,以后睡熟而内中不动,内外周身四肢,忽然似空,周身融融和和,如沐如浴之景况。睡时,亦有如此情形,而梦中亦能用神意呼吸而化之。因醒后,已知梦中之情形而化之也。以后练拳术睡熟时,内中即不动矣。后只有睡熟时,内外忽然有虚空之时,白天行止坐卧,四肢亦有发空之时,身中之情意,异常舒畅。
晚上要不练拳术,睡时发虚空之时较少。以后知丹道有气消之弊病。自己体察内外之情形,人道缩至甚小,消除百病,精神有增无减,以后静坐亦如此,练拳亦如此,到此方知拳术与丹道是一理也。以上是余练拳术,自己身体内外之所经验也,故书之以告同志。拳术至练虚合道,是将真意化到至虚至无之境,不动之时,内中寂然,空虚无一动其心,至于忽然有不测之事,虽不见不闻而能觉而避之。中庸云:“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是此意也。能到至诚之道者,三派拳术中,余知有四人而已。形意拳李洛能先生,八卦拳董海川先生,太极拳杨露禅先生,武禹襄先生。四位先生皆有不见不闻之知觉。其余诸先生,皆是见闻之知觉而已。如外不有测之事,只要眼见耳闻,无论来者如何疾快,俱能躲闪。因其功夫入于虚境而未到于至虚,不能有不见不闻之知觉也。其练他派拳术者,亦常闻有此境界,未能详其姓氏,故未录之。
孙禄堂前辈的一份珍贵遗稿
“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皆秉天地之全气全理而成,其形体百骸,推之全球无异也。人既无异,即万理出于一源,万派出于一脉也。何拳术之道,偏分许多门径?甲藐乙,乙藐甲,各出己技,互相朋比。推原其故,实因拳理未明,内具不和之气,而始生出许多支节耳。
余思万法既由一脉相传,形骸百官又无差异,彼所能者,己亦当能,己所学者,彼亦当学,存彼己之见者,大抵因初学时气质未化,不能得格物慎独之功也。先哲云:圣人之道无他,在启良知良能,顺其自然,作到极处,而成一个全知全能之完全人耳。拳术亦然,凡初学习练时,但顺其自然气力练去,不必格外用力,练到极处,亦自成一个有体有用之英雄耳。彼自分门径,独守一支者,是自划限制,不能扩充己之知识也。夫学业之途无尽,彼之技艺,己不能知不能行者,是己之身体有亏也。己之技艺,彼不能知不能行者,是彼之身体有亏也。故志于豪杰,欲练拳术,必须先将内家拳学,无论何派,先格物致知,身体力行以致极处,嗣后再与内外二派同道之人,互相研究,各得其益。若能研究十数家技艺,将理得之于心,与己之理化合而为一,其余无论中外技艺,即使形各相别,习练相殊,其理可一见而知也。
孟子云: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拳术之道亦无他,气力和顺而已矣。余所述形意拳学,年前已出版矣。乃于八卦学,未能笔之于书,每怀谦然未安。因思幼从余师李魁元先生时,先生常云天地之理,变化无穷。晤对闲谈,常提及北京有八卦拳术一门。其技之精,理之细,亦甚奥妙测。余当时存诸心中,总未得门而入。
至丁亥年,因事赴京,在白西园先生处遇程廷华先生。白君与余指引相见,云先生精通八卦拳术。初见先生练时,其意与形意拳大相悬殊。时余练形意拳方三四年功夫,于彼此之劲,不能周知,心虽爱慕,又恐与自己所练之拳气力不和。后先生见余屡怀疑惑,极力开导拳中之理,余始免去疑心。方入手时,觉与形意拳术气力相背,至年余功夫,两拳之劲微觉相合。每日早习形意,晚习八卦,如是十余年,两拳之劲,始不分彼此,练习亦不分早晚,两体亦觉如一。此时始悟十年前,初与先生练时,并非两拳之劲相背,乃我身中之气力有亏也。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