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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忍到今番永诀时,卅年内助那堪思;慕园久废吟哦事,只说悼亡不说诗!戊子丁内艰後巳七年不作诗。
痴望齐眉别有缘,同行伉俪数无全;堂兄弟十四,惟余夫妇全备。不图五十吾赢二,合算人间住百年!余年五十二,室人四十八,合成百岁。新得孙女名以百春,俱成谶矣。
七龄相识在黉宫,三到菰城造化工;愿祝再生缘不绝,夫夫妇妇乐融融!幼随乌程学,余於咸丰甲寅贺年时始见,後复偕赴湖城两次。
东越归来十二龄,干戈满地苦伶俜;惟知小弱存孤弟,冒险登楼血不腥!避兵钱清前梅旧里,当粤匪闯入,门仆从悉走匿,卿独上楼抱弟不为动。
於归柔弱不胜冠,次弟堂前请晚安;私语惟闻能孝敬,巳知大义博亲欢!初归小越,年十八,於同行最幼,尝言妇道当孝亲敬夫云云。
女伴隆冬刀尺谋,灯前衣履制从头;羞催郎罢三更读,缓下牀边两帐鈎!新婚时余常在母房校经相隔一壁。
扁舟同度越西关,遥指迁居镜水湾;早识郎君生性冷,为邀母弟伴游山!偕至钱清,会令第五弟同登西天竺诸山。
姑如吾母最称慈,二十三年逮养迟;负米小儿轻远别,亲承色笑赖卿知!余常馆姑苏,经年才归。
果然饰性女箴该,小字从同早体裁;待到有家实践归,非关教妇在初来!爱女史箴语,为拈“性饰”二字字之。
春秋佳景费评量,犹喜门庭爱日长;不是登山还放櫂,常添乐事纪姑嫜!吾母三月生辰,常待游湖山。
菰城生灭悼同儿,课字三千未谒师;到底不分虚实肿,半年淡食莫能离!长儿祖同生於湖,乙亥冬由杭之湖,病胀六越月,因同餐忌咸食。
尤怜荪女代劬劳,十四髫龄事事操;忍此背亲抛弟妹,窰湾坏土北风号!长女荪姑与同儿并埋湖州之窑湾,室人尤恸之。
何来发翦纸人妨?谣惑城乡夕未遑;独尔随亲苕水上,安居略不涉慌张!丙子乡试时,谣传纸人剪辫事,卿侍吾母居湖,安堵如故。
一岁何堪五女殇,半生心血付苍茫;时时收泪开颜笑,恐有悲怀触北堂!寓湖城乌盆巷,连殇五女,因吾母亦常痛殇女,未敢过悲。
月逢十课不知忙,风雨难联兄弟牀;心恻愚夫卖文字,寒天残漏作羹汤!在杭偕兄侄,应书院朔望课,月得十次,後独为之,皆室人理料半夜餐。
牛衣从不泣王章,世味无如道味长;大好家声书画舫,惟携端砚寿儿郎!外家多藏金石,卿举一子,辄索一砚,无他好。
母病当年独惯扶,宵来衣带解全无;果然天性生成厚,移孝双亲孝阿姑!侍母汤药,夜不解带,後奉吾母亦然。
亲心锺爱不矜张,裙布荆钗非俭装;纵使豪家间往复,酬金末见入私囊!不慕荣利,遇有所赠,随即散去。
见说家书抵万金,平安二字及佳音;怀经十稔封如古,留取当时两地心!每得余书,藏外封不失。
鍼线裁缝日日须,非徒裘葛衣其夫;偶余尺布同零绢,犹到身边补旧无!衣多补纫而成。
相逢无不道人贤,斗起乡隣处泰然;只为是非明不得,谗言到耳化云烟!遇说是非者,从未入我之耳。
累病东城薄暖天,多卿汤药上楼煎;背人含泪申祈祷,几见愁容到我前!丙戌夏,余病於杭,赖扶持勿懈,吾母兄皆称之。
衢湖历尽转苏州,哭望慈云在上头;赢得崑山仙眷属,结隣闲话六春秋!己丑春,始寓崑园,朝夕奠吾母如礼,与汪周两学博结隣,至甲午秋言别。
治园新筑竹篱斜,不看桃花看菜花。岁暮归来贫亦乐,玉峯云里读书家!园有桃七十株,卿於隙地种菜肥美,夜课儿读。
客来斗酒不须谋,剪韭治蔬尽适喉;雅喜金鳞烹宋嫂,家家艳说是鱼球!善作醋鱼括鱼圆。
每逢周急恻衷怀,终被人欺百事乖;学到吃亏常不计,非徒宴客质金钗!仆从借物不归,或在逃,不追取。
间关远道省亲身,八十年华纪大椿;一束蒸豚一瓶水,归甯不道婿家贫!外舅宰平公年已八旬,常以惠山泉、苏酱肘遗杭。
十二胎生自哺劬,艰辛每岁听呱呱;最难穷巷分无乳,走乞炎天舌本枯!难产兼乏乳,惺儿生时常走乞远隣。
清明荐席撤崑园,中馈劳伤不自言;廿五月胎成半产,讳他殭病寄桑根!由杭之崑,已有身年余,或指为礓胎,过劳漏下,自埋桑阴。
苏台屡过辄迷津,拙政园迎夏景新;彷佛西湖游侍母,荷花香里话前因!仅於甲午夏同游苏之吴园,晓荷香透,有前侍吾母游西湖光景。
惠麓烹茶践约无,弇山灯事又模糊;明知老去须行乐,偏值年年多病躯!癸巳约游惠山,次夏太仓汪氏邀观龙舟,是冬海甯灯盛,均以病辞。
告诫篷窗知不知,双双儿女未童时;偶闻一语伤心处,嬢病将成爷力衰!甲午七月抄去崑,诫四小儿女以此,颇心异之。
予生九战浙秋闱,供应烦卿想入非,前度忽萌偕隐愿,慰情无复到慈帏!偕至杭,值乡试时促,卿谓无母可慰,劝免此辛苦。
长夏奔丧暑压船,况当背疽发才痊;咸疑亏损根犹伏,索解无从此一年!发背将愈,即奔父丧,计至病殁,适一年。
重阳同放海昌船,新涨初通郭店前;劳尽心神方息足,望归游子眼犹穿!因濬河由谢桥之杭,迨偕入海境,值水冲坝达北城,而惺儿赴崑搬用器未到。
椿庭痛不侍弥留,送窆归从色相求;袖出前年西法照,为摅孺慕瞩题头!首夏送父殡归奉,照相属题额。
不喜绮罗时世装,春来偏学看蚕忙;天然好事难如愿,墙外竞多植女桑!在崑育蚕,海甯蚕事更多,巳约来岁就余地裁桑。
要结今生不解缘,相寻踪迹若盘旋;谁知到海仍须别,莫繋明朝对渡船!由崑迁甯,可免分离,不图余上志书事,促我辄渡海践约。
朝朝千里望予归,枕上应多泪暗挥;江海卸帆余八日,从无身後说依稀!八月二十日,予归自金陵,犹强笑言,先是与仆言病不可为欲待外归耳。
果知说到伤心事,远客初归伤尽心;除去脾虚兼腹热,堪期早晚免呻吟!伤寒转痢,辄以手按腹,谓能除此热当谢良医。
仙露连番惠罄瓶,常从长史谢零星;终颁百合同山药,苦乏和中伴茯苓!州夫人时惠药水,至是送金陵土产,苦难下咽。
深体儿曹夜勿陪,扶床强起几多回;灯前慰我分栖稳,犹觅饧糖手送来!临睡送点,虽笃病不忘。
平时药裹失量裁,恨晚难将元气培;浸晓勉为开口问,舌尖新起雪花胎!常以舌胎验病,至殁之晨,忽见雪花色。
顾覆深情莫可描,怜他少子护长宵;不言身热言儿热;分宿谁知无别朝!幼儿病热至弥留,晨始言当分床与阿兄宿,口啸天生而十年,无日不在母怀中,今见背巳二十年矣。岂会短离长。吾母亦预知耶。母死之明年,吾父亦继逝,每於梦囘诵此。辄念阿父阿母不置也。
苦尽常思回蔗甘,此时此理不须谈;隔帏呼我声无力,犹讶无闻至再三!夜深必勉呼就寝,疑我不闻。
不讳怎知深讳难?终朝自汗叹无端;低声但说钱刀匮,此意分明托和盘!家用赖室人弥补,从无琐言,二十八晨忽言钱皆亲手用去,何清白乃尔。
习俗难移邻里家,畴凭正气压羣邪;何图词祝方宣後,唤不回头两眼斜!甯俗驱邪谓之敲猪头。予寓相传有祟,然无闻见,因举家多病,成祝词祀地主甫毕巳病革。
环床恸哭九人齐,三子两女一媳皆随哭,两孙因亦哭。老仆情真亦夜啼;哭过五更仍不起,浑疑一睡入沈迷!
来朝商略荐盘新,七度哀逢母忌辰;奚不相随供馔饭?岂真地下独依亲?二十九日逢母忌,经病中料量酒肴,不图前夕溘逝。
暝目未能复口开,视含苍玉莫心灰;支肩尚有衰年壻,为抹眉头日几回!两目经手抹而暝,惟口仍微开,含药不下。
久谢铅华世俗装,洁身有物却初偿;今朝薰沐朝天去;应带江南皁荚香!属购洋皁,孰知归作此用。
苏绢装成侍女工,携归争欲闹儿童;讵知从葬齐称俑,玉立双双儿席中!病中见绢制仕女而欲之,今以从葬。
两鬓休言对未皤,柔丝争比泪丝多;可怜儿媳分梳後,床下怎教着地拖!髪黑而长甲於妯娌行,孰知生死不问发之白不白也。
吾母怜儿汝敬夫,丝棉制被入冬铺;要留遗泽温泉壤,权作衣衾别样呼!母贻丝被,岁由室人翻成,今不忍独煖,移而为衾。
竟到阴阳各一天,草心堆里独长眠;凭棺称谓声声咽,再与儿孙半面缘!殓时重用灯草揭帛,令儿辈次弟进见。
帆送桐棺一夕中,武林幸得涨流通;阿兄购取姊随至,聊慰弥留无尽衷!即夕由上河赴杭购棺,经内兄龚甫承办,嫂氏乃姊送来。
邻居女伴哭哀哀,交浅情深亦异哉;莫解此生缘会在,人言无间溯由来。邻女多哭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