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丽容不敢高声,暗暗坠泪,抱着玉郎低低唤了一声:“相公,小奴在此。”玉郎惊魂初觉,听见娇声可爱,将眼一睁,看见了一个美人,站在面前,说道:“你莫非翠娘么?我虽不能与你日里相见,就梦中也是难得的。”丽容道:“相公莫认作阳台,奴家闻你身染重疾,放心不下,故此悄悄进来看你。”这玉郎将神一定,方晓得是翠眉真个到此,随将手扯住,说道:“翠娘,你好负心也!我是怎样想你,为何至今才来?”丽容说:“只因老爷严厉,谁敢到此。今闻老爷白府拜寿,不在府中,故此冒死探问一番,以诉衷肠。”玉郎说:“小娘子如此用心,教我如何感佩。”言之泪下如雨。丽容说:“玉郎你有何心事,快向我说。”玉郎道:“心有心事万千,一时难告,惟天可表。”二人正在诉说之时,忽然书童报道:“老爷回府,听说要来看大相公,定要弄出事来了。这里又没有阴沟,冯才,看你躲在那里去,也罢,我外面快把门锁上,只说去取药。倘老爷不进来,便是天大的侥幸了。”话犹未尽,李御史已到书房门前,说道:“我那不肖子被我打得几下,锁在此地,我想父子之情终不可失,当时五伦,已曾一夜十往。我如今闻得他有病,心甚悬挂,今日白府祝寿,因此先回。书童,开了书房门!”正说话间,这御史抬头,看见了一人,身抱琵琶,在那里抖战,就问:“这是何人?”书童甚是灵便,禀道:“我大相公心中闷倦,无可消遣,这个人叫做知古,会说琵琶词,因相公病体沉重,叫他弹些词儿听听,适值老爷来到,尚未送出。”李御史说:“这等可恶!定是淫词丽曲,有何可听?快与我叉出去!”冯才怕打,巴不得早出来了。只有这个丽容无处躲避,急忙中钻到床底下藏了。这御史进房门看见公子病体沉重,早觉心疼,随问道:“吾儿,你这病因何起的?想是你想着张丽容,不必如此,快些将息起来,自有名门大族,为爷爷的与你速速完姻。”玉郎说:“既蒙教训,怎敢又去想他。只是病已到身,孩儿仔细将息便了。”御史说:“我儿,只要你意马牢拴,紧系心猿,不可胡思乱想。”又吩咐书童:“你明日再请太医下药,可好好服侍大相公,病痊时,重重有赏。我儿,为爷爷的去了,再来看你。”这御史方出去,走得数步,这书童急急跑到房中,说:“我的骚娘快出来罢,不要连累我。”这御史听见,问道:“书童,你说的什么骚娘?”书童说:“我大相公叫我扫床。”御史说:“书童你好生服侍,不可怠慢。”书童说:“晓得。”这御史方才去了。正是:
欲将诗酒牵愁侥,愁侥诗情酒兴疏。
却说这书童将李御史送出,急急回到房中,说:“翠娘,翠娘,几乎做出事来累我一场好打。”丽容说:“连我几乎惊死。”又向玉郎道:“你看你家老爷,如此严厉,我和你纵有心事如何了结?”玉郎道:“丽姐,我如今屈于大人之命,奈何,奈何!我只是咱鸳鸯拆散,空在神前话盟,你如今去了,少不得我要先赴幽冥了。”丽娘说:“既已身许郎君,再无他说,倘有不虞,奴亦早归阴司,咱二人的姻缘,只可期之来世罢。”二人说到衷肠,令人不堪与闻。这书童又报道:“老爷方才回去,说大相公病重,仍又要出来了。趁此无人,快且送翠娘出去罢。”二人手扯着手,不忍分离,又留恋了一回,各自洒泪而别。正是:
归家不敢高声哭,只恐猿闻亦断肠。
不知玉郎、丽容将来可能见面否,且听下回分解。
都统凯旋选美女,丽容被诓上京都
且说张丽容自从探病之后,又见李玉郎十分真心,为他害起病来,这丽容一段痴情,终日思想那玉郎。他就懒抹胭脂,无心打扮,就是那高客贵人,鸨儿百般撺掇,再也不去相陪,以此耽误了多少银子。这鸨儿恨在心头,便有个起发他的意思,这且不题。
再说那参将铁木儿,自从奉了阿鲁台之命,留心去访那绝色美女,再也选不出来。一日,无计可施,忽然想道:“俺昨日奉元帅将令,着俺各处搜求美女进与伯颜丞相,急切无处找寻,如何是好?我想缙绅人家难以构求,平等人家又难出色,如今旷日迟久,岂不是个违命之罪。思想起来,不如到教坊司,唤瑟长问他,倘有绝色的选一个进去,也就是一件大功了。”左右,快到教坊司唤一个瑟长来,我有话问他。”须臾之间,将瑟长唤到,领进去见参爷,铁木儿说:“你是瑟长吗?”说:“小人是瑟长,与老爷叩头。”“你在教坊多年了?”瑟长说:“小人在教坊一万年了。”参将说:“胡说!打嘴!”这瑟长禀道:“小人是积年的老乌龟。”这参将部道:“你既积年的,我且问你,那出名的妓女有几名?”瑟长说:“妓女虽多,绝色者甚少,小人不敢承应。”参将大怒,随吩咐道:“我也是晓得的,想是你隐藏在院子内,好去骗人的钱财。”瑟长说:“不敢,只是有一个美人,德色虽是兼全,但他禀性古怪,小人不敢提起。”参将说:“怎么讲?”瑟长禀道:“说此人姓张,名丽容,不但闭月羞花,抑且沉鱼落雁。说他精于琴棋,他又书画皆工。说他长于诗词,又且歌赋尽善。但是声价太高,轻易不肯见客,小人说来也是枉然。”参将道:“果然貌美贤淑,无所不备,我将千金彩缎作为聘礼,你先去吩咐他鸨母,我随后亲到他家,与他面讲。”正是:
千金不须买花钱,台命传来敢浪言。
美女若教来相府,这回端的好姻缘。
话说这参将铁木儿,以千金聘那张丽容,先使瑟长去通音信,谁知他丽容鸨母早犯蹉躇,说道:“我那丽容儿,往白府供唱,必要从李府经过去探玉郎的病症,这也不打紧,倘然李老爷知道此事,怎了?我已曾着人去打探,不见消息,好生放心不下。”正思虑间,那瑟长早已走进门来,说:“妈妈,拜见了。”韩老鸨说:“老官人久不到我家来,今日甚风儿吹到敝地,敢是讨月钱么?”瑟长说:“岂为这些小事!”鸨儿说:“所为何事?”瑟长道:“有一件喜事特来报你知道。”鸨儿说:“有何喜事?”瑟长回道:“这里有位阿鲁台大老爷,闻得你女儿张丽容天姿国色,绝世无双。他将千金彩缎聘你女儿,进与伯颜丞相,差参将铁木儿亲到你家面讲,因此先着我来通知一声。”这鸨儿失惊道:“别人不知,你是知道我家的,老身一家人口,单单靠着这个女儿嫌钱养家,他若去了,老身只得饿死。”瑟长嗳呀一声,说道:“妈妈,你来有算计的,今日为何这等失计,他将千金彩缎聘你女儿,你且收下,打发了他去,再寻几个中意的丫头,做起人家,岂不两便。况且官府利害,怎由得你?”鸨母说:“老官你这等说,只是我舍不得这个好女儿。”瑟长说:“你女儿我晓的,他近日恋着个情人哩。”妈妈道:“便是恋着那李玉郎。”瑟长说:“可有来,你女儿最会捣鬼,倘他两下合了一条腿,寻一个计策,使起官势来,多则不过二三百两,少则不过一二百两,如今比他平空的多了七八百两银子,难到不好?”韩老鸨说:“我如今岂不知好歹,只是那个天杀的报我女儿的名姓!”瑟长说:“是我,定遭瘟病。”鸨儿说:“不要起誓,那报我女儿的,其实作成我赚银子,我还要补报他。”瑟长说:“既如此,妈妈你许了他罢。”鸨母道:“尚容忖量。”瑟长说:“千个忖量不如一个笑语。”这也不在话下,你且听吾说来,有词为证:
丞相选娇娃,翠眉貌甚佳。阿鲁台不惜千金价,买丫鬟侍他,驾仙舟送他,云帆冉冉乘风挂。右(上)调《黄莺儿》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