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秦白凤下学进来,见了阿男,自是欢喜。然而此时彼此都长大了,不免要避点嫌疑;虽然仍是有说有笑,但较之于从前耳鬓厮磨的光景,又自不同了。当下谈了几句,阿男忽的起身说道:“不知先生可在书房里?我受业一场,也应该去辞个行。”寇四娘说道:“礼该如此。你去去就来罢。”阿男对白凤道:“就烦哥哥陪我走一遭。”白凤箕着答应了。两人同到了书房,谁知殷曰校放了学,便到外头散步去了。白凤道:“先生既然出去了,我回来替妹妹说到罢。”阿男望着白凤,脸上泛了一点红,说道:“我何尝要辞什么行,不过要和你说句体己话罢了。”白凤道:“妹妹此番出门,有甚话分付,自当洗耳恭听。”阿男脸上又红了一红,才说道:“哥哥,你到底爱我不爱?”白凤道:“妹妹说得奇,我听见你要出门,已经心焦得了不得,要想设法留住你,却又无法可设。肚子里有多少话要和你说的,却又说不出来。我此刻为了妹妹,已经心乱的了不得。妹妹还要和我打趣,我有甚不爱妹妹的道理呢?”阿男低下了头,一会儿脸上红了又红,方才颤声说道:“你如果真爱我,便请你务必等着我。”白凤也红了脸道:“我也这么想。但怕我们自己做主不来。”阿男道:“只要有心,我有法子呢!”正说到这里,
忽听得门外咳嗽了一声,殷曰校回来了。阿男端端正正的福了两福,说了辞行的话。殷曰校是一切都不关心的,随便敷衍了两句。他二人仍到上房去了。盘桓了一会,方才分手。
且说寇四爷别过众乡邻之后,带了一妻一女,出门而去。家里养的一匹乌孙汗血马,给阿男骑了,夫妻两个,另外雇了牲口,一路上冲州过府而去。这一行却没甚耽搁,不过到了盘缠缺乏时,就地设个场子,使两路拳棒,换几文盘费罢了。走了一个多月,到了北京,拣一座客店住下。寇四爷便向店家打听,那里有个好场子可以卖艺的。店家说道:“客官要卖艺,却是好运气。这里西直门外,有一座夕照寺,因为四月初八是佛诞,初一便开庙门,足足开一个月。这一个四月之中,烧香的红男绿女,公子王孙,不计其数。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七,客官们将息两大,恰好到那里去。”寇四爷大喜道:“是难得这个好机会也。”便进来和四娘说知。
大家将息了几天,到了四月初一,夫妻母女同到夕照寺前面,拣了一片空场,鸣锣击鼓,耍起枪棒来。一连耍了几天,生意倒也不坏。这天寇四爷对四娘说道:“我看这北京人才不少。明天初七了,初八那天,游人一定更多,我想明天拿出我的幻术来,耍他两套,多哄动些人,初八那天,就便拣个女婿。”四娘笑道:“这人山人海的,不知怎样拣法?”四爷道:“我有一个问天卖卦的法子。到了那天,把我家藏的两颗珍珠,缝在阿男靴头上,只说有谁上场来和阿男交手,能把他靴头上珠子摘去的,就把珠子赠与他。如有人果然摘得去,便与他说亲。娘子,你说这个法子使得去么?”四娘道:“万一被一个老头子,或者一个蠢陋汉子摘了去,却怎样呢?难道也把女儿嫁给他不成?”四爷道:“娘子好不聪明。果然如此,我不过拼了这颗珠子罢了,谁还和他提什么亲?况且我们阿男手脚灵动,如果不是天缘凑合的,只怕没有人摘得他去呢。”四娘笑道:“官人的高见不差,是妾过虑了,就照这样办罢。”
他嘴里便这么说,心中却不以为然。等寇四爷走了出去,便悄悄的和阿男说知他父亲的主意,又说道:“照你父亲的主意,将来你不知嫁到什么地方去,岂不是活活的把我母女分开,我一向早已定了主意,要把你和表兄余小棠匹配起来。瓜州离我们家不远,时常可以往来,又是亲上加亲,岂不是好?为此,我特地关照你一声,到了那天上场的时候,千万小心,不要被人摘去。”阿男听了,回头一想:表兄余小棠生得一张紫黑面孔,举动粗莽,母亲如何叫我嫁这等人?又想起白凤哥哥生得何等秀雅,况且又同在一村居住,余小棠那里及得来他的脚后尘?况且我临走的时候,约过叫他等我,我岂可在这里配亲,自失其信?不如面子上从了母亲,暗中却把这身子留给白凤哥哥罢。等到回家时,却又再作道理。想定了主意,只向四娘点了点头,不便说出甚话。四娘以为阿男依了自己,自是欢喜。
次日,阿男早起,便扎扮起来,梳一个堆云拥雾流苏髻,扎一副双龙抢珠金抹额,当中装一座猩红软绒英雄球,鬓边厢插一技岭南情种素馨花,耳朵下缀一对桃梢垂露珍珠环,穿一件金绣碎花玉色小紧身,肩上披一件五云捧日缨络,腰间束一条鹅黄丝织排须带,腿上穿一条玉色碎花小脚裤,足登一双挖嵌四合如意小蛮靴。结束停当,寇四娘代他披上一件百蝶穿花玉蓝夹斗篷,罩上一顶五色洒花观音兜。跨上了乌孙汗血黄骠马。寇四娘夫妻两个,亲自夹护了,到夕照寺去。这一大,围随观看的人,更是人山人海。到得夕照寺前,依旧拣了一片空场,先安顿好了他的刀枪家伙,系好了马匹。寇四娘敲起铜怔,寇四爷飞起流星锤,分开众人,然后提起了一根铁杆梨花枪,照例说了几句“鼓不打不响,话不说不明,人过要留名,雁过要留声”的话。然后对众说道:“今日在下身体有些困倦,耍不动刀枪。特叫我小女出来请教两路剑法。”说完了,寇四娘又敲起铜钲来。寇阿男便脱下观音兜,卸脱夹斗篷。提了他母亲所用的雌雄双股剑,整一整抹额,收一收束带,走上场来。摆开架子,抱着双剑,将身一转,打了个团圆和合拱,方才舞动起来,怎见得:
转舒皓腕,斜送明眸。出鞘时两道寒光,舞动时一泓秋水。曳影横飞,问锋锷则陆蛌犀甲;寒芒四射,论敏捷则水截轻鸿。贴地时似点水靖蜒,腾空处像穿花蛱蝶。电影飞闪冲斗牛,寒光绕体飞龙蛇。遂令万目尽凌乱,细看两胁生碧花。
一时围看的人,无不齐声喝彩。舞够多时,阿男方才敛住寒光,露出梨花娇面,再向众人打了个回旋拱,方才下场。
寇四爷又提了枪上场说道:“承蒙列位不弃,剑是请教过了。在下还有一套小小戏法,要搬演出来,博众位一笑,怎奈这个石狮子碍事,待我先把他刺倒了。”众人看时,原来是夕照寺前的一座石狮子,连座子足有六尺多高,从头至尾,有五尺多长。寇四爷拿了枪向狮子刺去,谁知用力太猛,枪头撞到石上,迸出了一阵火星,溪刺一声,那铁枪杆居然断了。寇四爷仰面闪了一交,便叫起痛来。寇四娘连忙上前扶起。寇四爷反手摩挲背后道:“想是地下有甚石子之类,我背上痛得很呢!”寇四娘便去地下扒开泥土一看,说道:“没有石子,却有两根竹桩,待我拔他起来。”说罢,一手攒了一个桩头,向上一拔,咦,不是什么竹桩,却是一张竹梯子,这一下已经拔了两层踏步上来了。寇四娘又拔一下,那梯子已出来了,有一人多高。看的人无不称奇道怪,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