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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走江湖寇四爷卖武,羡科名秦二官读书
一具圆槽一碗茶,登坛人羡舌生花,
为他儿女传心事,敢秘余芬吝齿牙。
两小无猜聚一堂,书香不及口脂香,
只因种得情根早,延蔓情丝万里长。
诸公!要听我这部小说,且莫嫌琐碎。待我先把白莲教的故事,先略表一二。下文听去,才有条理。原来徐鸿儒当日,收了许多的徒弟。他却也分作四科教授:第一科是移山倒海,颠倒阴阳。第二科是变形幻影,撒豆成兵。第三科是移花接木,诸般游戏。这三科大约都是障眼之法,只有第四科,是个实在工夫。你道是什么?原来是舞剑击球,耍刀弄棒。他因为第一科过于惊人,不肯轻易教人,只有贴身的几个心腹徒弟学会。第二科也是惊人举动,他也不是容易肯教的。当日学会的,大约也是他几个心腹之人。第三科学会的人就多了。至于第四科,更是他门下的普通学,是人人尽会的。
徐鸿儒败后,他的心腹人,都是不离左右的,自然一同被戮了。所以第一、第二两科便失传了。纵使有一两个漏网的,因为他的戏法太大,一演出来,便要惊动许多人。必要寻一个荒山野岭,没有人迹的地方,方才可以试演。既然不能常常试演,就未免慢慢的生疏了。久而久之,就没了这件事了。只有第三、第四两科,学出来的多,漏网的也不少,因此传了出来。此刻江湖上卖艺的,便是此辈。天下事有了真的,就有假的。那真的武艺高强,幻术神妙,自然容易赚钱。走了几年江湖,囊有余资,他也就归隐了。旁边人看得眼热,学得两样手法,备了一个锈了又锈的枪头,装上一根竹杆,挂上几条红缨,也说是走江湖卖艺。人家看了,都觉好笑,于是就连那真的名气,也被他带坏了。这一班人却又越弄越多,变成叫化子一般。就是那圆光、辰州符之类,也是白莲教一派。也因为假冒骗钱的多,所以才被人一概都说是假的了。
闲话说过,言归正传。且说扬州府南门外三十里地方,有一座小小村庄,地名叫做八里铺。内中有一家人家,姓寇,他家的男子排行第四,人家都称他做寇四爷。娶了一房妻小,是瓜州镇人氏,娘家姓余,人家都称他寇四娘。这寇四爷啊,却是一个白莲教的遗孽。寇四娘的父亲余佐清,却又是个少林宗派的拳棒名家。佐清儿女无多,生平所学的拳棒,尽数传与儿女。所以寇四娘从小就学就一身武艺,善使一双雌雄双股剑,舞动起来,百十个男于近他不得。那寇四爷的家传枪棒之外,兼及呼神召将,符
治病,与及一切幻化诸般景物。然而他为人却是沉默寡言,这些幻术之类。他虽然学得件件皆精,却不肯拿出来炫人。人家有晓得的,遇了有什么喜寿等事,请他来,求他幻化点非时花果,与及千里外的禽鱼之类,他却无不欣然乐从。并且他所幻化出来的果子,都可以任人取吃。花木禽鱼,都可以任人把玩。绝不似江湖上弄手脚的一派,闪闪烁烁,不许人近的样子。所以,近处乡村一带,没有不知道寇四爷具有神术的。好在他不拿神术骄人,平日也只勤习武事。善使一枝铁杆梨花枪,这也是他祖传白莲教的枪法。与近时所传的什么南派、北派不同。更兼使得一手好流星锤,用一根麻绳拴了一个十多斤重的铅锤,百步外打人,百发百中。并且还有一个本事,他拿着绳头,放锤出去,任你站在多少远近,他要打着你时便打着,他不要打着你时便轻轻的碰在你鼻尖上,如果你仰面在鼻尖上放一个铜钱,他有本事把铜钱打去,人却并不受丝毫的痛。这是他们江湖卖技的人练就的真本领,凭你是算学过八线的人,立了标杆测量,也没有他那么准。所以和寇四娘匹配起来,真是一对大生就的夫妻。怎见得:
一个是江湖上着名的好汉,一个是巾帼中绝技的佳人。一个似太史子义,善使长枪;一个似公孙大娘,善舞双剑。一个雄赳赳八面威风,一个袅婷婷双眉写月。一个言语时似舌跳春雷;一个顾盼时便眼含秋水。一个虽非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却是形端表正;一个虽是艳采羞花,轻云蔽月,却非搔首弄姿。
他夫妻两个,年貌相当,所以自成亲以后,真是如鱼得水。闲暇时,便讲些武艺。寇四爷又把那幻术的秘诀授与妻子,喜得寇四娘心地聪明,善于悟会,不多几时,也都学会了。他屋后本有一片空场,闲暇时就在空场上比较刀枪,搬演幻术。寇四爷家本有薄田几亩,雇人耕种,勤勤俭俭的,还将就可以过得日子。
这一年恰好麦熟的时候,遇了几十天的大雨,把麦都霉了,接着又是淮水大涨,从上流头冲将下来,淮安府以南一带,尽成泽国。携男带女的饥民,都顺流而下,打算渡过镇江,到江南一带乞食。寇四爷睹此情形,便和妻小商量,说道:“我家靠着父亲在时,挣下了薄田数亩,不过是个小康之家。遇了年丰岁稔,尚且怕到坐吃山空,何况遇了荒年?倘使依然坐吃,到了下半年,恐怕就不免饥寒交迫了。我家从祖父下来,都出去江湖卖武,这算是我家一个祖业。到了卑人,却不曾出过门。喜得娘子武艺高强,正是卑人的一双好帮手。我想不如出门去走一遭,侥幸呢,多赚几文回来,以为后半世享用。不然,在外赚了,在外吃用,也不至受那荒年的气。不知娘子意下如何?”寇四娘道:“官人说得是。妾也是从小儿学了舞刀弄棒,到了今日,纺绩女红,一些儿弄他不来,不能做官人的内助。倒是出门去,妾是不怕的,好歹也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寇四爷听了大喜,说道:“难得娘子与我同心合意。既然如此,就便打叠起程。”夫妻两个,收拾过行李,与及一切应用家伙,结束停当,牵过一匹乌孙汗血马,把一切行李都驮在马背上。别过街邻等众,牵着马长行进发。
出得八里铺村口时,却遇了同村的一个秦相公,手中抱着雪白肥胖的一个周岁儿子。见了寇四爷夫妻,便连忙上前招呼,说道:“四爷今日果然长行了。”寇四爷也立住了脚招呼。秦相公道:“四爷去得忽促,不曾备得杯酒饯行,既然在此相遇,就请在路旁酒店里吃三杯去。”四爷道:“怎好生受秦相公?”秦相公道:“彼此乡谊有素,
说那里话来!”说着右手抱了婴孩,左手挽了寇四爷,口中招呼着寇四娘,同到路旁酒店里,拣了座头坐下。叫酒保打了两壶酒,秦相公亲自筛了一巡酒,举杯相劝道:“四爷、四娘,请干了这一杯、今番出门,前程万里。”寇四爷夫妻两个,果然对照了一杯,说道:“多谢秦官人。我夫妻两个就和逃荒一般,出去冲风冒雨,还望什么前程?得免叫化就是侥幸了。”秦相公叹道:“这是那里话来?像我们读了几句死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要想逃荒也没处投奔呢!眼见得今年麦是没了,稻子直到此刻还不能播种,再过了两个月,只怕要吃赈米了。”寇四爷道:“秦相公说那里的话!你们读书君子,有日平步青云起来,那才是前程万里呢。”大家谈谈说说,吃过几巡酒,寇四爷夫妻起身相辞。秦相公恐怕误了他路程,不便相留,便会过了酒钞,抱了孩子,送出店门,大家珍重一声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