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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是在白天,最闷最热的时候。我热得闭上了眼。躺到一棵白桦树下,睡着了:这样更容易等到晚上热气消退的时候。一股烟味把我熏醒了,我看到一一风把烟吹过来,吹得湖上到处都是烟。眼睛刺痛、喘不过气来。着火了,可是看不见火。
“唉,我想,闹了半天,竟落了个不得好死。那时候树林干得冒烟,就像火药一样。我往哪儿去,往哪里跑啊?反正一样,火会压倒我,挡住我的路,哪里也不让我去。怎么办呢7
“我顺着风跑,可是湖那边火已经在白杨林里毕毕剥剥地烧着了,眼看着火舌在舔苔藓,在吞食野草。我喘不过气来,心在怦怦地跳,我猜到,火就要烧过来了。
“我跑着,好像一个瞎子,不知道是往哪儿跑,大概什么也没看见,在一个土墩上绊了一跤,这时,就在我脚底下跳出一只兔子,它一点也不害怕,在我前面跑着,一瘸一拐,竖着两只耳朵。我跟在它的后面,心想,咱们两个一道,兴许能想法逃出去,不至于死在这里,因为树林里的兽类比人的鼻子灵,嗅得到哪里有火。我怕被它拉下,对它大声喊:‘请跑慢一点儿!’它呢,自己都快跳不动了。
“我这样和兔子一起跑了多久呢,我记不得了。不过烟味已经小了。我回头一看,看到,风正卷着火苗渐渐往后退,刮到红色沼泽地那边去了。这时我一下子倒在地上:我的力气用光了。我躺在那儿,兔子躺在我的旁边,在大声喘气。我一看,它后面的两只爪子已经烧焦了。
“我躺着,好好休息了一阵子,把那只兔子装进口袋里,好容易才算走回自己村里。我把兔子带到兽医那儿,想治好它的伤。兽医笑了。‘普罗霍尔,’他说,‘你最好还是把它烤熟了,就着土豆吃掉它吧。’我啐了一口,就走了,把兽医骂了一顿。
“兔子死了。在它面前我是有罪的,就像对孩子犯了罪一样。”
“老大爷,你有什么罪过呢?”
普罗霍尔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说:
“怎么有什么罪过?那只兔子,我的救命恩人,一只耳朵上有一道口子啊。对兽类,也得懂得它的心哪,不是吗,你认为呢,我的好人?”
“你恐怕还一直在打猎吧?”我对普罗霍尔说。
“不一一不,亲爱的,看你说的!现在我把枪都卖了,见它的鬼去吧!如今对兔子我连碰都不敢碰了。”
天快黑了,我才和普罗霍尔一道回去。太阳落向奥卡河后面,在我们和太阳之间横着一条暗淡的银白色带子。秋天的蛛网密密麻麻覆盖着草地,太阳照在上面,不时发出反光。
白天蛛丝随风飘荡,缠住未收割的牧草,宛如一根根很细的银丝,黏在桨上、脸上、钓竿梢上和牛角上。它从普罗尔瓦河的此岸拉到对岸,慢慢在河上织出许多轻飘飘富有黏性的网来。早晨蛛网上露水盈盈。在阳光照耀下,罩在蛛网和露珠下的柳树俨然是童话中的仙树,似乎是从遥远的远方迁移到梅肖尔土地上来的。
每一面蛛网上都有一只小蜘蛛。蜘蛛是在风带着它飞过地面的时候结网,有时会连着蛛丝飞出几十公里。蜘蛛的这种飞行很像秋天候鸟的迁移。但直到现在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年秋天蜘蛛都要飞行,用它极细的细丝覆盖大地。
在家里,我洗掉脸上的蛛丝,生起了炉子。白桦木的烟味和璎珞柏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一只老蟋蟀正在唱歌,地板下面老鼠蠢蠢欲动。它们把丰富的储备拖进自己的洞里一一被遗忘了的干面包和蜡烛头、白糖和几块又干又硬的干酪。
在老鼠弄出来的轻微的响声中,我睡着了。我梦见,星星落到湖里,旋转着发出沙沙的响声,沉入湖底,在水面上留下一些金色的波纹。
深夜里,我醒了。已经鸡叫二遍,一动不动的星星在我们习惯看到它们的位置上闪闪发光,风小心翼翼地在花园上空喧闹,等待着黎明。
曹世文译
秋思
唐.霍尔
唐纳德.霍尔(1928一),美国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致嚎叫的风及其他》及回忆录《最美好的日子,最糟糕的日子》等。
新罕布什尔深秋九月,我们一早醒来,倚着曙色浸染的窗户,凝望南面的基尔萨奇山。窗外那棵硕大的枫树把整个山坡烧得彤红。早晨一天天火热起来,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厉害,就像儿子终归要超过父亲。我们走到野外,踏着寒冽的露殊,审察一夜寒风的辉煌遗迹一一新枝乍地红了,先前红了的枝叶一夜间成了一簇簇燃烧的烈火。真是万木争辉,谁都不甘示弱。下午,我们带上加丝,漫步在无边的秋野。这条披着橡树叶儿似的毛发的小狗,蹦蹦跳跳走在我们前头,忽而蹿得老高,追逐着一片翻飞的叶子。多半儿,我们会顺着通往拉吉德山西北坡的土路,穿过红灿灿的橡树和枫树林阴道,穿过黄碧碧的野桦林,一直走到新加拿大。山的下坡,树叶落了,露出了山谷。在这些四月以来最晴朗的日子里,我们极目远眺,山谷对面,佛蒙特州的山山岭岭,历历在目。狗儿欢蹦欢跳.我们的心也不胜欣喜地剧烈跳荡着。此时,这里的景色一如意大利陶器或大歌剧,优美动人。
要么,我们就在鹰潭周围低低的土路上款款而行,走过南端那座摇摇欲坠的桥一一潭水从桥下源源流向黑水河的支流,来到海獭出没的沼泽边,疤疤结结的枯朽的白杨树干锥子似的插在湿地上。驻步伫立,潭子四周一片姹紫嫣红,令人惊叹不已,低矮的树棵棵染上了橘黄色、朱红色、粉红色、锈红色,银灰色树干和绿幽幽的冬青杂陈其间,好一块集了天底下最有异国情调的色彩织成的粗花呢毯。一眼望去,绛紫一片;细细察看,却寻不出一丝儿紫色。随后,我们往回走,不论从哪个方向回家,一想到即将见到的情景,我们激动不已,心血沸腾,仿佛那景象我们永远是初次经历:房子浮坐在秋潮中央,黄烛似的树叶映着本色的库房,不规则向外延伸的白屋,嵌着绿色的百叶窗,衬托着拔地而起、红烈烈的野枫。屋子的后面,拉吉德山兀然而立,烂漫的山坡疯狂地展示它不同色彩、不同形状、不同质地的画册。我们正置身子这肌肤艳丽然而佳景难留的秋色之中。
要么,我们开车一一这是多么危险,谁还有心看路呢一一到深深留在我们记忆中的地方去。车子在八十九号州际高速公路上飞驰着,直奔康涅狄格河谷。我们沿着开阔的谷底爬上高高的谷坡,蔚然壮观的峡谷风光一览无余。这是秋天慷慨的馈赠。远方,低低的山峦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焰;近处,一片叶子挡在眼前,还有一棵树,嵯峨而局促地挺立在那儿;最胜是远近之间的景致。距离产生了某种暂时的和谐与统一。不近不远处,色彩争艳,令人眼花缭乱。我们的车子在那些淑静的一一只是在別的季节里淑静的一一山山岭岭间穿行,跃入眼帘的是叶子,是树,是一幅幅风格豪放的表现派油画。斑斓的色彩忽而散开,忽而集拢,令人目不暇接,直叹此乃人间仙境,造化神功。过了丹伯里,一0四国道以东,拉吉德山{滑雪爱好者冬天的圣地)以北,有一片空地。山地在这儿豁然开阔成一片旷野。这片面积与鹰潭相当的空地,平展似宁静的水面。十月,我们总爱在这儿停车凝望。这块小不溜儿的平原那边,又是逶迤起伏的群山……从弗兰克林回来,我们取道东安多弗城至安多弗村的那条偏僻的小道。这条狭窄的小路起起伏伏,经过一座座荒废的农场,一幢幢高大的农家房屋,有的农场,屋边榆树依旧;有的牧场,虽开垦于两百年前,但至今没有长满青草,依然瘦石嶙峋。有两幢富丽堂皇的十八世纪房屋(其中有家庭基地的那幢的主人原是巴切尔德总督)矗立在路旁。那些装着白色护墙板和楣窗的乔治式房屋方方正正,傲然挺立,从里面可以远眺崇峻雄伟的基尔萨奇山;在不远处与周围奇丽的秋景斗妍的拉吉德山南坡也清晰可见。
接着便是树叶凋零的时节。叶子红了,叶子暗了,叶子扬扬洒洒地落到地上。先红的树先掉叶儿。沼泽枫的枯叶撒满潮湿的泥地,当后面山冈上树木开始落叶纷飞的时候,它们便只剩光秃光秃的枝梢直刺寒空。跟着,桦树、白杨、榛树,还有那棵参天古枫,相继卸去各自的衣装。叶子们先是一片两片地在清凉、酸涩的空中打着漩儿;接着,十几片五光十色的叶子且舞且蹈,颤颤悠悠地落到银灰色草地上;最后,成百成千的树叶漫天飞扬,把天空挤迫得喘不过气来。它们彩练似的飘啊滚啊,在凄冷的晨幕上描画着旋荡的寒风踪迹。哦,伫立林中或屋边,一任凉意袭人的秋风吹拂着头发,红灿灿黄莹莹的叶子从四面八方丰厚而慷慨的树上不断飘来,轻抚我的面颊。惟有橡树岿然不动,决意要把它茎脉清晰的黄叶珍藏到寒冬,甚至早春。
雨是这番烂漫秋色的大敌。有些秋天,红的黃的叶子正火烈烈地闪烁着,突然的三天寒雨洗尽了所有的色彩。秋雨打落了艳丽的叶子,汲尽了它的色汁。当你漫步在褐色土路上,你只要信脚踢起一片落叶,就会发现叶子的肖像完整而清晰地印在泥土上,就像是小学生用的赛璐珞复印纸印上去的一样。这些年,壮丽的秋色短暂、兀然而炽烈。然而,哪一个秋天不是炽烈的呢……秋天,是最美丽的季节。
有的人毕生独爱秋天。在他们眼里,萧索的寒冬是秋之预言的实现和完善;春亦不过是秋的一段序曲,夏天则是微微倾斜的长廊,通向一年一度的绚丽烂漫。我们爱上了这焕发着勃勃生机的衰颓景象,仿佛我们是一群追逐女色之辈,厌倦了滑嫩肌肤下紧裹着无穷活力的十九岁的窈窕淑女,偏偏爱上更松软、更端庄,秘密地迸泄着生命火焰的三十岁的少妇。我们不去追逐亭亭玉立的少女或羞花闭月的美人,独钟情于满头银发、颧骨凸出但风韵犹有的年届半百的老妇。
我们这些挚恋着秋天的人,心中渴盼的正是十月枝头的红叶。要是谁在五六月里见到了这种叶子,那可真叫人寒心。那不是经风傲霜而渐渐成熟了的叶子,而是病态一一火烧病、枯萎病,要么就是除莠剂害的,再不就是虫灾,或者早衰症一一学着秋天壮丽的样儿灿灿然起来,就像儿童患了可怕的少年衰老症。但是,到了八月,在新罕布什尔,我们会很自然地寻觅着跳荡在枫树枝头的一抹真正的天赐的火红。是的,就是在八月,在那忽晴忽阴、忽暖忽冷,忽而是风暴大作、忽而是月光皎洁的变幻莫测的八月,一夜轻霜暗暗地挥动着画笔,一点一点地涂抹着瑰丽的秋景。中午,还是那么酷热、干燥,草垛烤得焦黃,行人被热浪蒸腾得奄奄一息,一见到湖水便匆忙扔下肩头的行装,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然而,清晨依旧是寒意袭人。在格伦伍德,我们一早起来,就生上火炉,烤走一夜寒气和寒露的湿气。这时,我们透过浓浓的晨霭,凝视窗外,暗自发问;山冈上是否添了几许新红?
今天,天气会暖和起来,说不定午后还要热上一阵。但是,天空如此晴朗,晚间肯定又是夜凉似水。你看,天上那些个星星,成千成万,那么明亮,那么耀眼,今宵又将是一场寒霜。什么地方什么人家的西红柿怕是保不住了。今儿中午,我们正在黑水饭店吃饭,一个老头刚跨进店门,就朝柜台边的另一个老头喊开了:“你家园子挺过来了?”
碧苍苍的树上出现第一片红叶的时候,秋从此蔓延起来。绿茵茵的山坡上便有一棵树披上一色红妆,那是成百上千枫树中的一棵,率先朝着这无边无际的碧色屏障开火了。随后,到了九月,沼泽枫繁茂的湿地上开始了火光烧天的总攻势。沼泽枫领头,跟着是小树林和乱丛棵子。这些很不起眼的小树棵棵,在春夏季节,为草原边的湿地默默奉献着微薄的绿阴,在高大的橡树和榆树(这种树,即便是在新罕布什尔,如今也很稀有了)主宰着的风景里,在黑魃魃的糖枫林中,谁还会注意到它们呢?但是,一到九月,它们全都粉墨登场,一层风采。沼泽枫是秋的前卫。它们在寒森森的晨幕上闪烁着,宛若朱红色珐琅,璀璨夺目。当山冈上的岩枫极力保持住夏日的那份青碧,甚至暗黛,这些沼泽枫正纷纷怒放着,恰似国庆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