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既死,自然由副总统黎元洪扶正,做了民国的大总统,推翻了袁氏的帝制,再建起共和旗帜来。但黎氏的为人是朴诚少谋,临危无断的人。那些野心家张勋等辈,如何把他放在眼里呢?袁世凯死后,这班人去了一个压制的人,登时如释重负,就在徐州密议,实行他们复辟的阴谋。这时那自号保皇派的康有为、梁启超辈也开始活动,暗里和张勋结合,准备推倒共和,请溥仪出台,重复清朝的旧制。一时赞成这个议论的督军,以及在野名流,如徐世昌、金梁、世续、耆善、李梅庵、瞿鸿机等,倒也很不乏人。清室在此时受着民国的优待,犹心不足,欲萌违天之行,可算是自不量力。然一半也被群小包围,不由自主,一半是民国人民,当初谈和之际,大觉疏忽,不曾将帝号废去,把帝孽赶走出宫,仍让他关门做小皇帝,才弄出这种活把戏来。在这当儿,清廷隆裕太后已死。她临死的时候,世续在病榻待命,隆裕太后垂泪道:“咱们如今好算得是寡母孤儿了。先帝早薨,留此孑余之身,目睹国亡家破,能心不惨伤吗?祖宗创业维艰,却不道轻送在咱们孤儿寡母之手,不是千古憾事吗?咱们不自修改,贻误大事,坐失江山,何颜去对祖宗先帝哩!但事到如今,说也无益。”说毕命召小德张,内监回报已在两日前不知去向了。隆裕后听了不由得一声长叹道:“小人无良,一至于此。咱自己盲目,差用了人,夫复何说!”世续在旁奏道:“请太后下谕,令警厅缉捕就是了。”隆裕后摇手笑道:“今日不比从前,国亡势失,谁来听你们使唤。即国民官吏能额外尽力,也徒遗口舌于人,这又何苦来呢。罢、罢!造化了这奴才吧。”世续在侧,一语不发。
因为自溥仪逊位后,瑾妃以太妃资格大权独揽,一味的收拾人心。宫中嫔妃宫人内监们都服从瑾太妃,而攻讦隆裕太后,正应了光绪帝临终之言,说瑾妃不至受苦,别人反要受制于她,这语言犹在耳。昔日隆裕后在西太后面前,撺掇瑾妃的坏处,吃尽痛苦,不料今日,隆裕后转为瑾妃所制。天理报应,可谓不爽,而人的厄运,也有变泰之时!所谓说不到底,做人看不煞咧。隆裕后因人心背向,宫中大半和她不睦,背后更多怨谤之言,以是郁郁不欢,终至一病奄奄。垂危之顷,除世续耆善两人外,只有宫人一名,内监两名,侍候在侧而已。一种凄凉惨淡的情形,比光绪皇上死时,愈觉得可怜。
当溥仪来视疾时,隆裕后尚能说话,便顾着溥仪说道:“咱们国已亡了,回想昔日繁华,今日如梦。现宫廷荒凉凄清,咱的魂灵不知到什么地方去是安顿之所呢?你生在帝王之家,稚年继统,一点事也不曾有为,已经是国亡家破母死。这样可悲可痛的境地,你虽过着了,却是不懂得什么苦处。将来你自有知晓的一日。咱现今要和你分别了。咱死之后,无论把咱抛在深沟孤井,悉听你的处置,咱也顾不了许多啦。”隆裕后说完,泪随声落。一般内监宫人,也都痛哭起来,世续大泣不可抑。这样的过了一刻,只听得隆裕后大声道:“早知今日,悔不当初!”说了这两句,身子望里一翻,双足一挺,就追随光绪帝和西太后去了。这且不在话下。
再说张勋和康有为等主张复辟,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密议得已不知几次了。讲到张勋,他在清末不过是一个总镇;光复之前,擢他做了提督。他的为人是好色贪淫,是个极不安分之徒。起初弄了个小毛子做妾,后来在天津看上了女优王克琴,就一半强夺,一半价买,把她弄了过来。小毛子自王克琴进门,便失宠了。于是过不几时,就跟上了一个当差的卷包逃走。张大辫因有了王克琴,也不去追究她了。这张勋行为虽如此,却死忠于清室。身为民国督军,他那脑后的豚尾,依然不肯割去,是表示不忘故国之意,所以人家都叫他张大辫儿。他在民国,握了兵权,几次要想复辟,只为畏惧着袁世凯,不敢耀武扬威。他那些大辫兵,在光复时被浙江台州兵在南京打得落花流水。此时做了督军,坐镇徐州,想把以前的势力慢慢地恢复转来,以便乘机而兴。
恰巧袁世凯死了,黎元洪继任,张大辫见黎氏懦弱可欺,就百般的要挟,黎元洪怕他专横,真是百依百顺。张大辫以时机不可失,一面私下调兵进京,一头和康有为等定计,借着三头会议的名目,自己便乘专车进京。黎元洪不防他会复辟,还派人欢迎他咧。张勋进京后,连夜同康有为等在六国饭店密议,次日即进谒逊帝溥仪,述明复辟之举。金梁等便上本劝进。这件事被瑾太妃听得,大惊说道:“那不是玩的啊!咱们受民国的优待,在国亡之日,不损一物,不死一人。就这样的年年拿一笔优待费,大家吃一口安稳饭,也是心满意足了。还去做什么复辟不复辟呢。况且天下人民共和已久,民心倾向民国,于我们清室早已置之脑后了。如今一旦举事,全国骇怪不安,必至弄巧成拙而后已。倘若再失败下来,不但优待费无着,
怕有灭族之祸哩。”瑾太妃说着,瑜太妃也说:“溥仪年轻,不知世故,你们应当教之入那正轨,才是道理。”瑾妃对太傅世续说道:“溥仪孺子,不识利害,他们虽然爱之,但这样一来,反是害他了。请你们三思而行。”
这时两太妃终竭力地反对,怎禁得世续等复辟的念头正炽,想外援有张勋及各督军,内有康有为金梁等,大事在举手之间就可以成功,何必多所疑惑,以至坐失时机呢。于是由世续、联芳、梁敦彦、陈宝琛、辜鸿铭辈一班旧臣,预拟草诏,布告天下。准汉民辫去不究,留辫与否悉听自便。授徐世昌为弼德院正院长,康有为副之;张勋授大将军,陈宝琛、辜鸿铭、瞿鸿机,均加三级为北洋大臣,载洵贝勒,都以王入值军机。诸事定妥,由张勋率领大辫兵,佩手枪入迫黎元洪下命令让位于清室,自愿上疏称臣,奏牍手本,一概拟就,只要黎元洪署名就是了。这样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弄成复辟的怪象,也是民国人民放弃应有监督之权,兼之黎氏柔而无刚,才被宵小所乘。
当举事的一天,瑾太妃坚执不从,她说:“与其看清室灭族,不如自己先死,免得无颜去见先帝。”后给众臣和内监劝阻,张勋力保无他,瑾太妃终是不听,大骂康有为逆贼,误了先帝,如今又要来弄溥仪入圈套了。他害得清廷内部骨肉离异,心还不足,必要弄得灭族,才肯放弃呢。瑜太妃也再三的解释不应复辟的利害关系。然那些丧心病狂的张大辫等,早已把木造成真楫了。其时北京城内,重复龙旗招飘,立时呈现满清旧时的气象来。这消息传到各省,一般督军也有事前已赞成的,有口里附和的,有不出口而默许的,也有看风头做事的,骑着墙看谁胜,就望谁那边倒,也有几个反对的。其时倒恼了一位在野的人。此人是谁?就是清代陆军三杰之一的段祺瑞了。他在袁氏总统上任,也做过内阁总理,因不给舆情,被人轰走。他身虽在野,威望尚在;于是便在马厂誓师,声讨复辟党张勋。
第6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