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妃的住在瀛台,本是服侍光绪帝的。光绪皇上自那天吐血之后,病症没有轻松过。而且在昏瞀之中,不时咬齿怒目痛恨着皇后。今天瑾妃于无意中,瞧见这么一出鬼戏,要待不告诉皇上,却恨那皇后在太后面前撺掇,几次令自己受着苦痛。假使说与光绪帝知道,他在病中,转令多增气恼。瑾妃沉默了一会,终至于将目睹的情状细细地对光绪帝讲了一遍。光绪皇上听罢,早从榻上直跳起来:“无耻的婆子,俺且和你算帐。”说着要穿了衣服往见西太后去。慌得瑾妃玉容失色,急急地阻拦道:“皇上病体初痊,正宜静养,这事早晚可以解决的啊。况且当时臣妾所亲见的,一旦闹了出来,不是又累及臣妾么?”光绪帝沉默半晌道:“俺既经得知了,若不给她一点厉害,以后还当了得吗?现在就不去告诉太后,俺只把小德惩儆一下就是了。”说着便呼小监去召小德张来流瀛见驾,小内监去了。
那小德待瑾妃出去,知道已惹出祸来,便对隆裕皇后说道:“小妖此去,万一皇上追究这事,须皇后包庇奴才则个。”皇后见说,不觉恨恨的道:“不知怎的会给狐媚子瞧见,那都怪自己太大意了。但皇上是和我不睦的,你未尝不晓得,得知其要同我认真,我也无奈何他的,恐怕我自己还保不定咧。”小德听了做声不得,只呆呆地立在一边。正在这当儿,忽见小监来召小德。皇后晓得其事发作,便眼看着小德默默不语。小德没法,只有战战兢兢的随着小监,一步懒一步地往瀛台而来。由小监引到榻前,小德见皇上怒容满面的坐着,吓得跪下慌忙叩头,俯伏着不敢起来。光绪帝大声说道:“你干的好事,俺也不和你讲什么。”喝令内监捆打一百,送往太后那里发落去。内监领了谕旨,将小德拉了出去。责打完毕,光绪帝随手写了小德无礼四个字,令内监押着送到西太后面前。
其时西太后已得了消息,正宣了皇后过去埋怨了一会,忽见内监押了小德来了,便回头命皇后避开。小德一见西太后,就仆地跪了,眼中流着泪道:“求老佛爷饶恕!”西太后说道:“这可是你自己不好,我也不便专主。现皇上既令我发落,宫中自容不得你了。那么你赶快收拾了出去罢。”小德只得磕了一个头,起身去料理了些衣物,出宫去了。
当下光绪帝责打小德之后,心里还是怒气不息,又加病体危弱,经这一气,病又增添了几分了。从此那病症就天天沉重起来。到了这年的冬天,光绪帝已骨瘦如柴,神形惧失,看看已去死境不远了。不期革命的首领孙文、黄兴在暗中运动了越民,结连守备的军队,又举起事来。他们的计划,是从越南出兵,攻打镇阳关,占了几座炮台,声势十分浩大。镇阳关的总镇张惠芝发电告急,李俊彦提督领了大兵,会同张惠芝,和革命军血战。到底清兵众多,革命党没有后援,迁延时日,饷尽兵疲,被清兵杀得落花流水,各自逃命。孙文黄兴见大事不成,又白送了许多性命,便大哭一场,亡命海外而去。然这音耗传来,西太后很为忧虑。光绪听得革命党屡屡兴兵闹事,谅来如此闹下去终非了局。因此心里愈觉愁闷,病也越难好了。
一天的晚上,光绪帝忽然气喘不止,渐渐地急促起来。瑾妃一头替他按摩,一面叫小监飞报西太后。不到一刻,西太后已同了太医来了。诊断既毕,太医便奏道:“皇上的病,因元气已伤,动了肝风,所以气喘不住。倘然这般的不止,还须防昏厥咧。”一时七八个太医,都一样的说法。西太后见说,才也有点着急了。于是命瑾妃小心侍候,自己匆匆回到养心殿,立刻召军机大臣连夜进宫议事。
这时张之洞已卸职,只有那桐一班人了。众臣进宫见了西太后礼罢,西太后就将皇上的病势对众人宣布了;并说道:“如皇上有不幸,这大位是谁继续呢?”庆亲王奕匡奏道:“从前所立溥俊,现因端王遣戍,那溥俊是不能入继的了。但屈指算来,若承继穆宗毅皇帝时,还是从溥字一辈上选择。”西太后点头说道:“我也筹思过溥字辈中,除了醇亲王之子溥仪,恭亲王之子溥勋外,其余载洵既属远支,他的儿子更比溥仪等幼稚,而且载洵的为人,实不足付与大政。我以为就溥仪或溥勋二人中选择一人罢。不过,众亲王的主见不知怎样?”奕匡顿首道:“那是国家大政,自然是老佛爷宸衷独断的,何必咨询亲王们的同意。因一是宗族关系,和政事完全两样的,求老佛爷明鉴。”那桐也奏道:“庆王之言极是,奴才也是这个意思。”西太后说道:“话虽有理,但大权究属皇上,我不过代主而已。今决然由我下命,将来不怕他们另起波折吗?”奕匡忙道:“那可不必过虑,到了临时再行解决不迟。”西太后正和众臣计议,忽听内监报说:“皇上昏过去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九十六回恨绵绵瀛台晏驾,阴惨惨广殿停尸
却说西太后正和众臣在那里议善后的办法,忽见内监来报,光绪皇上昏厥过去了。慌忙同了奕匡等一班大臣,到瀛台来看视时,只见光绪皇上面色已和白纸一般,牙关紧咬,两眼直视,瑾妃含着一包眼泪,呜呜咽咽的唤着。这时隆裕皇后也得报过来侍候,瞧见光绪帝这副模样,也不免流下几滴泪来。西太后坐在一边,只吩咐他们不要心慌,说皇上是气厥,等一刻自然会醒过来的,一面打发了小监速召太医前来诊治。奕匡等一班人,只在涵元殿外屏息静候着。
一会太医来了,内监们一齐叫道:“皇上醒了!”光绪帝在蒙眬之间,睁眼见四面坐的坐,立的立,围满了人,不觉诧异道:“你们都来做什么?”瑾妃低低说道:“他们来侍候陛下啊。”光绪帝说道:“我很好的,要侍候做甚?”说着长叹一声,回身望里去睡了。西太后在旁说道:“他是昏瞀初醒,神经错乱;你们且不要去和他多说话。现在只叫太医诊一诊再说。”于是由太医院诊过了,无非叮嘱小心护持的话。太医出去,立时配了药来,瑾妃亲自动手,煎好了药,慢慢给光绪帝服下。西太后等皇上神色复了原状,才起身回宫。皇后及奕匡等一班王大臣,也进内问了安,各自散去。
光绪帝见众人走了,才回过身来,瞧着瑾妃问道:“他们已去了么?”只问得这一句,早已喘得说不出话来。瑾妃忙伏在枕边轻轻地说道:“陛下还请保重龙体,有什么话待痊愈了再说。”光绪帝微微摇摇头,表示不赞成的意思。这样又挨了一刻,气才觉平了些。便伸出他枯瘠的手来,握住瑾妃的玉臂,喘着说道:“俺的病症已是不起的了,今天却要和你说几句最后的话。”瑾妃听了,那泪已同珠子般直望着腮边滚下来。光绪帝挥着手,似乎叫她不要哭。又继续说道:“以俺目下的境地,已没有可以留恋;倒是闭了两眼,一瞑不视的干净。但是俺没子嗣,政权握在母后手里,俺若一死,这大统是谁继承,却不曾知道,也不与我相干。不过我如一言不发就这般默默的去了,于我的心里未免过意不去。想俺自入继到如今,屈指已三十多年了,其中虽没甚勋绩,总算平平稳稳的过去。至于政权得而复失,怪俺太懦弱的缘故。然俺是自幼进宫,内无心腹之人,外乏忠良辅助,就是要想振刷精神,也无从下手啊。但戊戌变政,俺原想把旧制大大改革一番,重整旗鼓,再张锐气,狠狠的干他一下。谁知母后不谅,中途下手,将俺弄得如囚徒似的,这一次的打击令俺着实灰心。所以从此于一切政事,不论对内对外,不再开口了。假使当初能依了俺的计划,国家或不至于到目今地步哩。后来庚子拳乱,从西安回来,母后果然知道改过,可是迟了。总而言之,俺们清代江山,不久便是别人的咧。”
第5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