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回植蚕桑农妇辱吏,闹宫苑喇嘛驱魂
却说西太后的銮舆方出长安时,街上忽然来了一个大汉,赤膊跣足,睑上涂着花彩,双手乱舞的直扑西太后的驾前。两旁侍卫立刻将大汉擒住,一刀斩在街旁。这时扈从的大臣,深怕有刺客犯了御驾,即命追究那大汉的来历,经地方官报告,才知道那大汉原是个疯子。当下銮舆经过,民间的妇女都长跪两边迎送。西太后在舆中,瞧妇女中间,有一个穿补服的妇人很恭敬地跪在那里,西太后知道是个命妇,令赏给银牌一面。
这样的一路进了潼关,沿途都有官员长跪迎送。护驾的兵丁,除了原有马玉昆的五百之外,又有鹿传麟、宋庆和的军队。过太原时,光绪帝命将驻跸地方的祠庙,统赐匾额一方。其实,南书房供奉,只有陆润库一个人,不到半天功夫,把七十多处的扁额都已题就了。光绪帝夸奖了陆润庠几句,还赐了一百匹银绢。但西太后住西安的时候,有侍臣荣辛的儿子也常常在太后地方,很得太后的欢心。因为荣辛的爱妾是侍候西太后的,所以他的儿子得跟随在左右。那个小儿年纪不到四岁,却十分聪明;西太后赐他的食物,必先行了礼才敢取食。因此西太后不时召见他。后来等西太后回銮,那小儿忽然死了。西太后很觉郁郁不欢,足有三四天,才旋旋忘去。
车驾到了大同,山西抚台恩铭已预备了火车,车上设了御座,里面一齐都用黄缎,绣着龙凤花纹。西太后登上火车,不觉望着王公大臣微笑道:“咱们倒还有今天的日子。”说着便瞧着光绪皇上,光绪帝却低了头,只做不曾听见一样。火车启行,好似风驰电掣一般,直向北京进发。
既到了京中,早有满汉文武大臣和各国的公使在城边迎接。公使们见太后、皇上下车,都脱帽致敬。西太后只对他们略略点头,便乘了銮舆进城回宫。可是一到了宫中,只见什物零乱,所有陈设的宝物失的失去,毁的毁坏,真是繁宫华庭,顿成了荒凉世界,西太后不由潸然泪下。
西太后回銮之后,脑子也渐渐地变过来。这时,淳亲王载沣从德国谢罪回来,力言外邦的文明,西太后知道大势已变,非实地改革一下不行。于是先把屈死的大臣一一复了原官,入贤良祠受祭。将珍妃的尸首打捞了起来,以贵妃礼节安葬;一面下诏实行新政,凡旧日康梁所条陈的废科举、兴学堂等等,从前所不赞成的,现今却都一件件的实行了。然宫中自经这一次大创后,不但实物的损失,就是侍候西太后的那些妇女也多半走散了。还有绘画的缨素筠也生病死了。李莲英的妹妹又出嫁了。端王的福晋,因端王遣戍新疆,罪妇不便入值。其他所有的,不过一个寿昌公主而已。因此,西太后觉得十分冷清了。
这个当儿,庆王之女珍珠随着福晋进宫。西太后见她伶俐,便命留在宫中。那珍珠是往东洋留过学的,闲谈之间讲起日本的妇女,到中国来学习养蚕,学会之后,再研究种桑的方法,她们准备自己去种桑养蚕了。因日本人对于蚕桑也列在农学里面,很是重视的。可惜日本气候不对,养蚕终是不发达的。西太后听了,顿触起她的好奇之心,便对珍珠说道:“古来的帝后,也有养蚕织布的,咱们怕做不到吗?”当下传谕旨出去,叫在江南地方挑选清秀的妇女二十人,送入大内养蚕。又令在民间弄来桑树的种子,叫内监们种植。不到几时,乡间民妇送到了,西太后便另辟一室,看这些妇女在里面养蚕。蚕既做了茧子,随即取丝,买了机轴,织起绸来。一时在大内的人,终夜间得机声不绝,却是西太后督导女工在那里织绸缎。但这一批女工大都是有夫之妇,西太后准半年回家一次。平日在宫中的时候,赏赐也很优厚,每织成一匹布赏银四两;织绸一匹,赏银十两。倘逢着时节,便得加赏二十两。有时宫中演戏,也得赏赐瞧戏。乡中的民妇受这样的宠遇,也要算是难得了。所以,一般出入宫禁的民妇,眼光看的很大的了。
有一次江南的民妇,因蚕事将兴,预备进京供职。但在起身之前,照例须地方官员遣发。其中一个民妇因不听县官的吩咐,知县叫差役把她驱逐出去。不料那民妇也大怒道:“我在太后宫中,大大小小的官员真不知见过多少,却来怕你一个县官咧。”说罢就要动手来打,幸亏同伴将她劝了回去。知县因恨她不过,拿这民妇的名儿取消了。其他的民妇到了京里,西太后一点却少了一人,问还有一个哪里去了?那民妇将知县留难的话告诉了西太后。西太后忙令传谕,到江南指名要这个民妇,进京需用。知县没奈何,只得照常遣送。当临行的时候,那民妇把知县大骂一顿,知县连气也不敢喘一声呢。这且按下不提。
再说宫中自西太后回銮后,不时发现怪异,有时桌椅无故自移,或屋中有步履声音。一经往视,便寂然无声了。但等人一走,那声音又复响了起来。而且一天厉害一天,甚至有形迹出现。一般宫女,常常见珍妃在宫中往来走着,近看时又不见了。这种谣言渐渐传到西太后的耳朵里来,西太后很是不相信。后来也亲自目睹过一次,方才和内臣商议祈打的法子。侍郎裕昆主张用喇嘛来打醮。
讲到喇嘛本红黄两教,他的祖师,一个叫达赖喇嘛,一个是班禅喇嘛。其教始兴在蒙古。当世宗的时候,喇嘛势力很大,因为那时诸王竞争继统,圣祖很相信佛教,也极是赞成喇嘛,所以世宗也供养着喇嘛,以备篡位时做个助手。世宗既登了基,喇嘛的势力越发大了。只就永隽殿和雍和宫两处,那喇嘛已很不少。而且一样的干预朝政,一般地卖官鬻爵。无卿的官僚,往往无可设法时,便去走喇嘛之门。结果,因喇嘛的声名狼藉,几乎一蹶不振咧。但在喇嘛兴盛的时光,他们手下服侍的人都是满人。原来满人有一种奴隶籍,譬如老子犯了国法,子孙得贬入奴隶籍。不过一入奴隶之后,虽一样可以做官;一遇他旧日的主人,却依然要奴主称呼的。这种奴隶满人,也有服侍汉人的。清末的督抚衙门里,此类奴隶最多了。至于给喇嘛执役的,大都是皇上所遣派,也有自己雇用的。奴隶称喇嘛,都是唤做师爷。其时在雍和宫,给大喇嘛驱使的奴隶,名儿叫作多达,为人很是勤俭,深得大喇嘛的欢心。这样的过了几年,一天那多达向大喇嘛要求道:“奴才跟随师爷多年了,可否在一班大人面前吹嘘一下,给奴才一个差使做做。”大喇嘛点点头,隔不多日,大喇嘛果然替他谋了一件事,是赈济局的委员。第二年上,多达已销差回来,因这赈济局是不长的,缺分却很肥美。多达回来,仍到大喇嘛的地主执役,这是入了奴隶籍原故。任你做了最大的职分,一卸职依然是个奴隶了。
多达既仍称奴隶,还取出一张六万元的银票,算是谢大喇嘛的,大喇嘛倒吃了一惊,忙问道:“你只任了六个月的差使,能赚几多钱?却送给我这许多。”那多达说着:“不瞒师爷讲,这是最优的美缺,所以六个月中共弄到十九万;但像奴才似的,还是平日不会弄钱的咧。”大喇嘛听了,把舌头伸出来,半晌缩不回去。从此以后,有人央托大喇嘛谋事,就要运动若干,卸任回来,又要酬谢若干,这都是多达一人所弄出来的啊。可是,清代官吏的腐败,专一剥削小民,就这个上头看来,已可想而知了。
第5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