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虽也知道蓉镜钟情于自己,有许多地方,也深得他的好处;只因自己有大事在身,便要竭力挣脱情网,因此她心里感激到十分,那表面便严冷到十分。有时想到伤心的地方,便背着人痛哭一场。可怜一个娇小女孩儿,只因遭了家祸,父母撇下她一个人冷清清的住在客地里,她每到夜静更深,从枕上醒来,想起蓉镜的多情,又想起自己的苦命,便爬在枕上,呜呜咽咽的哭一阵,说也奇怪,每逢吕四娘哭泣的夜里,第二天蓉镜见她双眼红肿,便悄悄的去买一方新手帕来,塞在她的枕下。后来他两人到底忍不住,见没人的时候,也说起话来。那蓉镜每见一回吕四娘,总劝她保重身体;那吕四娘听他提起这个话,便拿袖子掩着脸,转身走去。有一天,是大热时候,两人在走廊下遇到了。蓉镜向四娘脸上细细一看,说道:“姊姊昨晚又哭过来吗?姊姊诸事看淡些,姊姊爹娘又没了,我又避着男女的嫌疑,不能安慰姊姊。姊姊倘哭出病来,叫我怎么样呢!”四娘起初听了,不觉羞得粉脸通红;后来也撑不住那泪珠儿像断线珍珠似的落下来。四娘急转过脸去,拔脚便走;回到自己房里,幽幽切切地哭了一场。心想,那蓉镜在我身上如此多情,我总不能为了他多情,便丢去我的大事;我倘然再和他厮缠下去,我便要被他误事了。到那时,我再丢开他,叫他伤心,岂不是反害了他。我不如趁早离开了他罢。想到这里,心中便立刻打定主意;在这晚月明如水,万籁无声的时候,一耸身跳出墙去走了。这是她第一次领略江湖上的滋味。
吕四娘此番出门,身边一个钱也未带,无可奈何,把随身的钗环卖出去,雇了两个拉场子的伙伴,一棒锣响,拣那空旷地方,献出她的好身手来。这样一个美貌女孩儿,叫那班俗眼如何见过,早已哄动了街坊看美人儿。到收钱的时候,那班人都要讨美人儿的好,个个把钱袋儿掏空。四娘得了大利市,便赶别的码头去。这样子一路晓行夜宿,关山跋涉,看看过了一个多月,到了山西太原府地方。
太原府是一座热闹城市,来往客商甚多;也有许多富家公子,终日在外面闲游浪荡的。见了这孤女卖解,认做她借此择婿;看看她面貌,实在长得俊俏。有几个三脚猫,懂得一两下拳脚的,便上去要和她比武,满心想借此亲近芳泽。四娘看他们瘟得厉害,便定下规矩,要和她比武的,便各拿五十两银子来做彩钱;谁胜了,便把谁的彩钱拿去。可笑那班没用家伙,一上手便给四娘掼倒在地。那班急色儿,见她实在长得动人,便是被她惯一跤,也是甘心的。四娘乐得坐享他们的彩钱,一天到晚,竟有四五百两银子可得。后来四娘看这样招摇得太厉害了,怕遭官府的疑忌,因此她便离了太原,又到山东;一路里仗她的美色,自有一班冤大头孝敬她盘缠。
有一天,她来到天津,照例设下场于,招人比武。忽然来了一个胖大和尚,手中捧着二百两银子,大声说道:“俺拿这二百两银子,和娃娃耍一耍。你倘然赢了俺,那不用说,这二百两银子是你的;俺倘然赢了你,俺也不要你的银子,你从此也不用卖解了,快跟俺回寺做一个和尚媳妇去罢!”四娘听了,又羞又恨,便拿出师父传授的金刚拳来对付他,那和尚才一交手,便喝一声:“住!你是俺的师妹,不用交手了。这二百两银子,送给师妹做盘缠罢。恕俺家鲁莽了!”说着,拱一拱手,转身去了。
这四娘得了和尚的二百两银子,便也收拾场子,从此不在天津市面上露脸了。悄悄的到了北京城里,租了一宅院子住下。一个女孩儿单身住家,外人看了十分诧疑。京城地方,遍地都是皇帝派出来的侦探,见她行踪不明,早已来盘查几次。四娘知道事体不妙,便去住在一座古庙里。败井颓垣,凄风冷月,正在万分枯寂的时候,忽然见墙头上人影一晃,跳下一个大汉来。四娘把指甲一弹,飞过一剑去;那大汉一手接住。月光下看时,那大汉不是别人,正是她师父虬髯公。看他一缕银髯,在月光下飘拂着,哈哈大笑;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上去把四娘手臂一把拉住,走出庙去,见庙门外还有一个女孩儿站着。要知这女孩儿是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三十七回破腹挖脑和尚造孽,褰帘入帏亲王销魂
却说吕四娘悄悄的离开了朱家,别的人且不去说他,便是那朱蓉镜,第一个要想煞。他不见了吕四娘,终日里废寝忘食,如醉如狂。他父亲看了不忍,料定吕四娘此去,一定到北京报仇去;便和虬髯公说知,求他到北京去找寻。那蓉镜哭着嚷着,要一块儿去;恰巧虬髯公家里有一个女徒弟名叫鱼娘的,也要到北京去,三个人便一路同行,沿路打听四娘的消息。只听得一路人沸沸扬扬说,有一个女卖解的,脸儿又长得俊,本领又高强。虬髯公听在耳中,料定是四娘。待到京里,却又听不得消息。虬髯公料定四娘要做大事,在冷僻地方隐藏起来了。他先找一家客店住下,推说是爷儿三人,每天夜静更深,虬髯公带了鱼娘,便跳上屋子,出去找寻四娘。如今居然被他们找到了,一同回到客店里。
虬髯公先介绍四娘见过鱼娘,四娘见鱼娘面貌和自己不相上下,便十分亲热起来。问鱼娘进京来干什么事?鱼娘便把父亲鱼壳,如何给于清瑞捉去杀死,如今进京来,是要替父报仇。两人走了一条道路,越发亲热起来。只有那朱蓉镜,见了四娘,好似小孩子见了乳母似的,一把拉住她袖子不放;又再三劝四娘莫去冒险,徒然送了自己性命。那四娘如何肯听?但是回心一想,蓉镜待她的一番恩情,恐怕世间找不出第二个男子了;我此番倘能成了大事,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到那时不嫁给他,却又嫁给谁去?她想到这里,心中有了主意。四娘在江湖上阅历了一番。那女孩儿娇怯怯的态度,都已收去,便老老实实的对蓉镜说道:“我这个身体,总是你的了。但是,现在我还要向你借我自己的身体一用,待我报了大仇以后,任凭你叫我怎样便怎样。现在却万万不能遵命。”这几句话,说得蓉镜心中又忧又喜,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从此由虬髯公做主,在西便门外租了一间屋子住着,假装是儿媳姑娘一家人,却也没有人去疑心他们。他们便天天出去打听皇帝的踪迹。那雍正皇帝得了侦探的报告,知道京城里现在到了许多刺客,在暗地计算他;便也着着防备,处处留神;一面秘密吩咐步军衙门严密查拿。这时快到了祭天日子,钦天监便择定吉时,请皇上祭天,雍正皇帝因外面风儿很紧,怕得出去;回心又想,倘然老躲在宫里,一来给那班刺客见笑,二来那百姓见皇帝不出宫来,便要谣言蜂起。因此硬一硬头皮,传旨摆驾祭天。一面调集宫中侍卫,护驾出宫;那街道上自有那步军统领,九门提督带领全部人马沿途照料。那军士们掮着雪亮的刀枪,一路上站得水泄不通。沿路搭着五色漫天帐,直到天坛面前。停了一会,那一对一对銮仪到了坛上;满朝文武大员,一字儿在两旁站着班。
雍正皇帝从銮舆中下来,侍卫们簇拥着走上坛去。上面设着祭品,雍正皇帝行过礼,正要转身,忽听得那天幔上“豁”一声响,皇帝急把手指一弹,只见一道白光,向天幔上飞去,落下一个狐狸头来,皇帝才觉放心。那左右侍卫,齐呼“万岁!”这时鄂尔泰站在皇帝身后,皇帝笑着对鄂尔泰说道:“朕听说有一班亡命之徒,欲谋刺朕;京城里面刺客很多,朕今天小试手段,叫他们知道朕的本领也不弱,他们也不用来自投罗网了。”说着,冷笑一声;把个鄂尔泰吓得诺诺连声,不敢多说一句话。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