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说完了话,又大哭起来。堂上许多官员,看这孩子可怜,便都替他抱屈;只因怕和珅的威势,大家不敢多嘴。保成听这孩子招供了,心上十分得意。回过头来,对堂上笑说道:“诸位大人听得么?他原不是什么皇孙;竟是刘家的孩子。如今卑职审问明白了,请大人们定案。”
这时刘统勋坐在堂上,忍不住站起来,说道:“这案且慢定。试问三尺孩童,在威吓之下,何求不得?况且据那和尚说,这孩子生下地不多几月便抱出府去。究竟是不是皇孙,莫说这孩子自己不知道;便是俺们活动喏大年纪,那自己在父母怀抱中的情形,怕也不能明白。据本大臣看来,今日这桩案件,非得再把那和尚传上来审问一番不可。”和珅听了他的话,心中好不耐烦。便冷冷地说道:“贵大臣若不嫌烦,便再把和尚传上来审问审问也不妨事。”保成在下面,又叠连声喊:“传和尚!”那差役又把和尚拥上堂来。这孩子一见那和尚,便指着和尚哭道:“俺好好的姓刘,怎么叫我来冒认皇家孙子?如今却害我杀头来了!”说着,又拉住和尚的衣角,大哭起来。这和尚露出十分诧异的神色来,说道:“你明明的一位皇孙,如何今天变了口供?从前俺对人说你姓刘,原是怕人知道,为遮人耳目起见。”那保成不容他说话,把公案一拍,喝声:“妖僧胡说!这孩子自己已供认了,你还不快招么?”喝一声:“用刑!”那左右差役,接着一声喊,唿啷啷铁链夹棍,一齐丢在那和尚身旁。吓得这孩子又大哭起来,说道:“俺们快回去罢!俺不愿做皇帝家里的人,皇帝家里吓死人也!”和尚气愤愤地指着堂上说道:“都是你们这班奸臣,上欺君皇,下虐人民。你们吃的是清朝俸禄,永城郡王是嫡亲的皇子,和你们有什么仇怨?却要灭绝他的后代。俺死了做鬼,也要和郡王来揪你们的魂灵呢!”圆真和尚说罢,还咬着牙齿,奸臣奸臣骂不绝口。骂得和珅火起,喝一声:“打死这贼秃!”那左右差役正要动手打时,那刘相国起来拦住,说道:“且慢!如今俺们屈打成招,叫天下人说俺们不公平。据本大臣意思,须把那旧日抱这皇孙的丫头找来,叫她当堂认明,究竟是否皇孙,俺们才可定案。”
这时天色已晚,和珅吩咐退堂。当夜进宫去,奏明皇上;皇帝便传旨,所有从前郡王府中的丫头老妈子,一齐上堂去证明。那丫头老妈子早已得了春阿妃的好处。第二日上了公堂,把那孩子唤上堂来,给她们认。她们齐口说不像。又说:从前的皇孙,是瘦小长颊脸儿,手臂上有一块红斑的;如今这孩子,却没有。内中有一个丫头供说:“当年皇孙死了,是我亲手收殓的;如何现在又有一个皇孙出现?”又有一个老妈子供说:“俺是从前那皇孙的乳母。那皇孙确实是死在她怀中的,决不有错。”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那和尚哑口无言。那刘相国坐在上面,明知他冤枉,也无法挽救他。停了一会,众大臣商量定下罪来,圆真和尚立即正法。那孩子发配伊犁。圆真和尚临刑的这一天,大骂昏君奸臣。
那孩子到了伊犁,年纪慢慢地大起来,自己知道确是当今皇孙;便去和伊犁将军说知。那将军替他转奏朝廷;和珅见了奏章,悄悄地先去通报春阿妃子。那春阿妃子便和皇帝撒痴撒娇,要皇帝下旨,把伊犁将军革了,放和珅的亲戚名叫松筠的去做伊犁将军;又要把那孩子在伊犁地方正法。这皇帝听了妃子的话,统统依她。可怜堂堂一位皇孙,只落得一刀结果了性命!这里皇帝越发把春阿妃宠上天去。虽说皇上从江南回来,带了一个郭佳氏,一个蒋氏进宫;但也总爬不到春阿氏上面去。那蒋氏、郭佳氏,又是苏州人,性情和顺,语言伶俐,一味趋奉着春阿妃子;春阿妃子也和她们好。妃子自小儿深居闺阁,不曾见过外面的情形;郭、蒋两人告诉她江南地方,如何如何好玩,那街市又如何如何热闹,把个春阿氏哄得心里热辣辣的,常常和乾隆帝说,要一块儿到江南游玩去。乾隆帝说:“朕才从江南回来,如今又要到江南去,怕给臣子们说话。”后来还是春阿氏想出一个法子来,在圆明园里,造一条买卖街,那店堂格局,统照苏杭式样。古玩店、衣装店、酒楼、茶馆、色色俱全。那店铺中伙计,值堂的,也都从苏杭地方觅来。下至卖花的、卖水果的、卖瓜子的,都拿着篮在街上叫卖。宫里的太监,个个拿出钱来做店东。各种货物,由崇文门监督在外城各店肆中采办进来;把各种货物,记明价格。卖去的货物,照值还价,不曾卖去的,仍将货物退还。
正月初一开园,皇帝下谕,准满汉各大臣进园游戏。那班官员,在大街上来往观看,见有卖食物水果的,大家抢着购买。有时邀集许多同仁,上酒楼茶馆去沽饮品茗。那跑堂的往来招呼,和在外城店铺中一模一样。有时皇上穿着便服,后面跟着几位妃嫔,到饭馆来吃饭,见了大臣们,彼此点一点头,好似朋友一般。店小二来往上菜,呼酒报帐;吃酒的客人,猜拳行令,有说有笑。一时诸声杂作,皇帝和妃嫔们看了这样子,不觉大笑。有时皇帝也写着请帖,请客一二人,大概都是宗室闲散大臣,和西清馆中的供奉,陪着皇帝吃酒。一般的也谈笑猜拳,毫不拘束。那大臣们吃到高兴的时候,也叫几个条子来请酒;有时皇帝一个人出来游玩,在酒馆中叫了许多条子,和那班窑姐儿纠缠捉弄。倘遇到皇帝酒醉的时候,便拥着妓女走到套房里睡去,直到天晚,也不肯回宫。太监们无法可想,便在房外打着云板。原来宫中的规矩,皇帝一听得云板响,便当起身离开这地方。皇帝有时陪着太后来游园,那太后也打扮得和平常妇人一般;见园中那些走江湖卖膏药、变把戏、卖草药、卖卦卜字的,也挤在人堆里去看热闹。那侍卫只得远远的站着保护着。
正月十三到十八这六天里面,称做“灯节”。皇帝吩咐把园门开放,传谕满汉臣民眷属,下至小家夫妇,都准许进园来游玩,算是与民同乐的意思。皇帝在这时候,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和那班小家儿女宦室夫人调笑着,十分快乐。太监们迎合皇帝的心意,在各处套房里铺设下床帐,听皇帝随意坐卧。到了第三天,忽然有一个大汉,闯进套房来,手中握着一柄尖刀,四处找人的样子。被侍卫看见了,抢上去把那大汉捉住,发交步军统领衙门审问。那大汉气愤愤的说道:“俺妻子进园去游玩,被昏君诱进套房去奸淫了。俺如今找昏君去和他拼命!”那问官听他嘴里说得十分龌龉,便也不问下去,打入死囚牢;第二天,便在牢监里杀死了。自从出了这案件以后,那园中便禁止男子出入。
圆明园中,自从这一年设了买卖街以后,每年正月便成了例规;皇帝和妃嫔们在园中游玩,直到灯节以后,才把街市收拾起来。乾隆帝取与民同乐的意思,把这买卖市称做“同乐园”。到第二年同乐园开门的时候,园里又闹出一桩风流案件来。原来京里有一位礼部侍郎姓庄的;他年纪已六十岁了,只因死了结发妻子,便在窑子里去娶一个姑娘来。那姑娘名“赛昭君”,她面貌的美丽,且不去说她,她年纪只二十四岁,生性十分活泼,常常爱在外面闲逛。凡是京城里香厂庙会热闹的地方,到处有她的脚迹。
庄侍郎前妻生下有一个女儿,也生成风流性格,俊俏容貌;和这后母十分投机。她母女两人瞒着侍郎,终日在大街小巷闲闯,引得那班游蜂浪蝶,终日跟在她母女两人后面,评头品足,调笑无忌。那赛昭君有一种极淫贱的脾气,爱和人调笑,爱听人称赞她的美貌;因此这些店家伙计,都和她闲谈笑谑,无所不为。那女儿到底是大家闺秀,初见她继母这种轻狂的样子,不觉羞得她低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后来渐渐地也看惯了,连她自己也和人调笑无忌起来。这女儿名叫秋官,年纪只十八岁,人人知道她是庄侍郎的小姐;那班油头光棍,便一盆火似的向着她。秋官又故意卖弄风骚,若近若拒,到后来,到底受了风流的孽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