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吩咐宫女站过一边,又把香妃传进宫来。那香妃一走进屋子,满屋子的人见了她的容颜,都吃了一惊。皇太后回过头去对富察皇后笑着,说道:“长得妖精似的,怪不得俺们皇帝被她迷住了!”那香妃见了皇太后和皇后,也不下跪,只低着头站在一傍。皇太后第一个开口问道:“你到俺们宫中来,皇上用万分恩情看待你,你知道感激么?”那香妃听了,冷冷的道:“俺不知道感激皇上,俺只知道痛恨皇上!”皇后说道:“你为什么要痛恨皇上?”那香妃说道:“俺夫妻好好的在回部,皇上为什么要派兵来夺俺土地,杀俺酋长?杀俺酋长也罢了,为什么要弄俺进京来?弄俺进京来,照俘虏定罪,一刀杀了,也便罢了,为什么独不杀俺,又把俺弄进宫来?把俺弄进宫来也罢了,那皇上为什么要时时来调戏俺?”香妃说到这里,不觉气愤填膺,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粉腮上显出两朵红云来,那容貌越发美丽了。
皇太后听她说到皇上调戏一句话,不觉微微一笑。说道:“依你现在的意思,打算怎么样?”那香妃说道:“太后若肯开恩,放俺回家乡,待俺召集丈夫的旧部,杀进京来,报了俺丈夫的仇恨。”太后听了,忙摇着手道:“这是做不到的,你休妄想。”香妃接着说道:“不然仍旧放俺回宫去,待有机会刺死了皇帝,也出了俺胸中的怨气。”皇后听了,忍不住恼恨起来,喝道:“贱婢!皇上什么亏待了你?你却要下这样的毒手?”太后忙拦住皇后道:“俺们且听她再说些什么。”那香妃又说道:“再不啊,只求太后开恩,赏俺一个全尸,保全俺的贞节罢。”她说着,淌下泪珠来,扑的跪下地去,连连磕着头求着。太后看了,心下也有些不忍,便点着头,说道:“看这孩子可怜,俺们便依了她的心愿罢。”皇后也说:“太后说的是。”太后一面吩咐把香妃扶起,一面传进管事太监来,命他把香妃带出去,吩咐侍卫,拉出去在月华门西厢房里勒死,赐她一个全尸罢。那香妃听了太后的谕旨,忙爬下地去,磕了三个头,谢过恩,转身跟着太监出去了。那两傍站着的宫女内监们,个个忍不住掉下泪来。第二天,等到皇帝回宫,得到这个消息,赶快抢到坤宁宫去救时,已经来不及了。
太后见了皇帝,便拉着他的手,把好话劝说一番。又说:“那回回女子,存心狠毒,倘然不勒死她,早晚便要闯出大祸来。到那时,叫我如何对得住你的列祖列宗呢?如今那回回女子也死了,你也可以丢开手了。你看,你自己这几天为了她消瘦得不成样儿了。我的好孩子!快回宫去养息养息罢。”
皇帝被太后说了几句,倒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退出宫来,悄悄的拉着一个太监,问他:“香妃的尸首停在什么地方?”那太监悄悄的把皇帝领到月华宫西厢房里,皇帝一见了香妃的尸体,忙抢过去抱住了,只说得一句:“朕害了你也!”那眼泪和潮水一般的涌了出来,香妃的衣襟上被湿了一大块,慌得那太监跪下来,再三求皇上回宫。那皇上哭够多时,又仔细端详了一会香妃的脸面,又亲手替她捺上了眼皮,说道:“香妃香妃!我和你真是别离生死两悠悠!”乾隆皇帝还怔怔的站在尸身旁边不肯走;经不得那太监一再催请,便从尸首上勒下一个戒指来,缩在袖子里。走出屋子来,把月华门管事的太监传唤过来,吩咐他:用上好棺木收殓,须拣那风景山胜的地方埋葬下。那太监连称:“遵旨!”悄悄的和内务府商量,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木,把香妃生前的衣服,替她穿戴了,偷偷的抬出宫去,在南下洼陶然亭东北角上堆了一个大冢。冢前竖一方石碑,上面刻着‘香冢’两个大字。碑的阴面,又刻着一首词儿道: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这首词儿。是乾隆皇帝托一位翰林院编修做的,刻在碑阴,表明他终古遗恨的意思。这座香冢,直到如今,还巍然独存;凡游陶然亭的,见了这座孤坟,人人都要替当年的香妃洒几点热泪。这都是闲话,如今且不去说她。
且说乾隆皇帝,自从香妃死了以后,心中十分烦闷;看看那香妃留下来的戒指,物在人亡,由不得他要掉下泪来。他住在宫中,任你那班妃嫔宫女,如何哄着他玩,他总是难开笑口;幸得福康安常常进宫来,乾隆皇帝见了他,任你有万千担愁恨,也便丢开了。福康安陪着皇帝在宫里,有时下一盘棋,有时吃一杯酒,说说笑笑,倒也消遣了岁月。看看过了残冬,已到新春;乾隆皇帝慢慢的把忧愁忘了,有一天,睡到半夜,忽然又想起香妃来了。因想起香妃,猛记得还有去年那个回酋霍集占夫妻两人,到如今还关在刑部监狱里。那霍集占的妻子,却也长得俊俏动人,那时只因一心在香妃身上,便把她忘了。如今我何不把那女子唤进宫来玩耍一番,也解了我心中之闷。当时乾隆皇帝立刻吩咐管事太监,到刑部大牢里,把霍集占的妻子,须在五更以前,提进宫来。
太监奉了圣旨,也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便飞马赶到刑部大堂里,一叠连声催提人。这时已夜静更深,所有值堂的侍郎、郎中,早已回家去了。那值夜的提牢司员,正在好睡;忽听得外面一叠连声的嚷着:“接旨!”把那司员吓得跳下床来,披着衣服,趿着鞋子,一面发颤,一面说道:“吾辈官小职微,向来够不上接旨的身份,这便如何是好?”那太监大声说道:“没有旁的事,你只把牢门开了,把那回回女人,交给俺带去便完了。”那司员听了,越发吓得他把双手乱摇,说道:“堂官不在衙门里,在这半夜三更,开放牢门,倘有疏忽,叫俺这芝麻绿豆似的小官,如何担当得起?”那太监急了,连连跺着脚,说道:“好大胆的司员!有圣旨到来,你还敢抗不奉旨。俺问你,有几个脑袋?”那司员越听越害怕,吓得也哭了。后来方得一个提牢小吏,想出一个主意来,说道:“俺们不开牢门,又担不起抗旨的罪;在这半夜三更,开了牢门,却又担不起这风火。此时没有别法,只得请公公暂等一等,俺们把满尚书请来接旨,得他一句话,俺们便没事了。”
太监到了此时,也没有法想,只叫他们快去把满尚书请来。这司员答应了一声,飞马跑去,打开了满尚书的门,把这情形说了。满尚书听了,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得慌慌张张跟着司员到衙门里来,接了圣旨,验看了朱印,并无错误。立刻打开牢门,把那回回女子从睡梦中提出来,当堂验过,交给内监。那内监早已把车辆备好,悄悄的送进宫去。
第17章